女子刚进屋时口气中的试探之意已消失殆尽,满是脂粉的脸扯出几分真诚的笑颜,转身便意欲离开。
陈央望着女子离去时裙摆下摇曳的平头小花履,又挠挠脖颈揭下药后的粘腻皮肤,终是惧怕陌生环境的情感占了上风,吐出的探询低的好似耳语:
陈央“姊姊,这里是哪儿?我想找我阿娘和妹妹。”
女子听到他略带恳求的询问,好似僵了半晌,随后仍是浅笑着将手中的折扇轻轻并拢,并未转过身来面对陈央。
女子“入了这倚红阁,你便永是孤家寡人。亲情在这风月场所,从来是卖不上价的。”
女子体态丰盈,说完这话之后,人反倒突地干瘪生硬起来。但不经会儿,便调整好了一仪态,微微服身便朝着外屋走去了。
陈央被这不知端末的话语唬得愣住了,头痛连着背都酸痛无力。
再来不及想句中深意,便已又‘嗵’地坐回床榻,整个人歪在床沿,闭目昏睡过去。
女子你们好生守着里面的人,有了差错有你们受得。
守卫哎呀您放一百个心,那门用生铁秤砣锁着呢,保管没事。
陈央听见了女子对着外面的看守嘀咕了两句,头疼的又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只觉胭脂味更甚浓重,而模模糊糊中,只觉有个人将他被泥浆浸湿冰冷的靴子褪下,拭干他脚上的污土,把他整个拥进了温暖的缠枝鸭绒被中。
从这天起,陈央就在旁人目光和周围姨娘的颐指气使中逐渐明白自己的处境。
姨娘哎呦客官,您可瞧好里面请吧~今天荔枝可在二楼红宅屋里等您呢
倚红阁乃是略低于教坊的乐籍妓院,虽说不属于官家,但大多都供奉着权贵皇亲,便也是官场名正言顺的应酬欢愉之场。
这里大多女乐和乐师,不少是被处罚官员的妻妾女儿,在这里被视为性奴,纳入贱籍世代连坐,受到几近非人的虐待。
公子呸!你算个什么下贱东西敢拒绝我?晦气,给我滚出去!
#姨娘公子息怒咯,这胚子是个新雏,我立马去叫紫藤过来,保证给您伺候的舒服~
若要本心高气傲的乐女静下心来,以平生的诗词歌赋尽心服侍那些个官老爷们,法子少的很。
唯一的方法,便是让她们用更低贱,靠着出卖肉体来请饭的娼妓们,来作个卑贱的比较,让她们内心有着个些许平衡。
陈央与第一日见到也被拐来的姊姊台柳便是最下等的奴婢。
姨娘台柳那娼呢?王公子在茶方等了她多时了,再不过去告诉她今儿就不用吃饭了!
陈央只因生的好看,年岁又尚小,性别特征未曾显现,便与众多或被拐来或被卖入的男女童们编作小奴,去服侍饮茶以及在官家面前配舞。
众人这幼童究竟是个男女?小小年纪长得倒是清水芙蓉般。
叫人好生奇怪的是,陈央臂力并不出众,但端着的汤汤水水反倒异常妥帖,从来没有失手洒出过任何官家的酒水。
众人那男童刚端了十碗梅花颂到对面的红帐,连眼皮儿都没眨,真是稀奇。
姨娘们都暗自称奇,自然对可以和如此乖顺男童在一起住下的台柳冷嘲热讽。
姨娘哟哟,亏得你一个顽劣性子下贱的娼妓,竟然有不识趣的愿意跟着你,真是开了眼了。
而习惯市井温暖生活的陈央被连根拔起,又被甩手栽种在这片明争暗斗又极尽势利的环境中。
因着好相貌和乖巧听话的脾气,除了第一次偷溜出去在跑回家的路上被人抓住,打折了左小腿的腿骨,他并不常被老师责罚。
老师都学着陈央的样子,我就省了半辈子的心喽。
反倒是与他同屋的台柳,总是对着那些刻薄的乐女出言不逊,经常被罚着跪在大堂一夜,天亮时才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回到床上。
台柳真是个个的阉人!!看老娘哪天不把你们的口脂都涂上黄连,一个都别想活!
陈央台柳姐,你快消消气别说了,一会儿姨子们起来,又要罚你挨水仗了
陈央总是偷着拿堂前厨师锅灶台上的生姜,捣成汁水给台柳敷腿,期望着不要留下难看的疤痕。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三年,又值上元节。陈央自从被拐便对节日再无兴致,但台柳同他软磨硬泡,好说歹说的让他同意合着她一起下去看爆竹烟花。
台柳走啦陈央!去看看烟花嘛好不好?一年只有一次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抓住!
陈央好吧台柳姐,我真是拗不过你,哎,把菁巾围好!
到了观赏烟花的地方,陈央整日皱着的细眉终是舒展开来,小孩心性显露。
玩了半晌反倒兴致大起,半拖半抱地将台柳赶到了琵琶庆典的侧殿。
台柳哇陈央你快看!那女子竟穿着金线刺绣,据说一件就要几百通宝呢!
他们探头探脑,窥视这从未在他们面前展露的官家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