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穿着周子舒的朝服左右看了看。朝服都比平时着装大一些。
他想起来进入皇城之后正月十六那日见过一次周子舒穿。这衣服宽大的很，套在周子舒身上显得人格外娇小。而且颜色也不比其他人鲜艳。显然是有几年了。
看样子他比从前更瘦了。温客行又突然想起来周子舒身上那深埋的钉子
周子舒走出房间，眼帘的是院子里一颗歪歪斜斜的树，长的不直也不高，倒是树枝粗壮的很。像极了旧时四季山庄的那一颗。秦九霄在上面爬他在下面骂，师父在长廊的屋檐下笑……
温客行居然复刻的如此相像
他行走在院落，只遇见两个小厮。什么话都不说，端着东西走自己的路。路过他的时候不抬眼，将头低的更深给他鞠一躬。他倒也乐得清静。他副手行走，脚落在石子路上，随步子咯咯哒哒的作响便是这里唯一的声音了
他走到树旁伸手摸了摸，抬头看看从树枝里透过去的不是天是黑黢黢的石壁。想来是个地宫了
他突然想知道爬上树像秦九霄一样看他在下面言辞令色的是个什么感觉。他不自觉的登上去，倚在树上。这树不高，他轻功跃起就能轻松到顶。但是坐在这他突然想，小时候要是坐在这也许是不一样的感觉吧，可以看见整个院子，看见路过长廊的人。他再叫住谁聊着两句，飞过的鸟叽叽喳喳，天上的云慢慢东移。树下小小的九霄登着步子咿咿呀呀的哼唧叫“师兄师兄”。急的流眼泪吹出个大大的鼻涕泡，师父呢跟他的朋友坐在廊下下棋喝酒。过个院墙是小厨房，太阳西落染红了整个天，师娘和吉婆婆就在那里做饭。这样也挺美的，为什么非要像他一样练武读书一本正经毫无乐趣。
他笑起来，心想反正左右活不过几个日子便随性一些，豁达一些。反正他两袖清风，报了仇也就喝喝酒晒晒太阳也好
他这会儿倒是清闲，一条腿支起一条腿在空中晃荡。
此时一曼妙身材的女子缓步走到树下，周子舒听见声响闭着眼睛说道“不必跟我行礼，反正你们都不说话。我也乐得清静”
那女子却开口了“周小庄主”
周子舒一听腿便不晃荡了，“庄主”二字自从入天窗便已经结束了。这些年听到最多就是“周大人”，他睁开眼转眼望去，那女子身穿红衣，绝色之容。但他一眼便能看出此人易容了。他道“你是谁？”
女子答到“小庄主，幼时方得你与秦庄主搭救。还没谢过你呢”
周子舒终于扭头看过去，他眯了眯眼。说道“你是，柳千巧？”
女子回答“是的”
周子舒跳下树，眼里疑问颇多，似是有许多问题想问。柳千巧笑道“周庄主我知道你的疑惑。千巧来就是想与你说的。”
周子舒眨了一下眼睛，道“那……你说吧”他有些木讷开口。
周子舒想到遇见她之后，四季山庄就开始处于风口浪尖。他十四岁那年江湖出现了许多大事，他的师父从甄衍失踪之后每年都会出山游历。说是游历实则他的师父会带他去各种地方学艺，有的小有的大，他去学他师父就丢下他去玩。不过他明白他师父一直在找甄衍一家
遇到柳千巧的时候，她被一群恶霸欺凌，柳千巧脸上有个很大的红色胎记，有人骂她煞星有人骂她丑八怪，就因为一张脸她被人整日欺辱。连找个谋生的工作都难以实现。看样子即使是秦怀章教她了易容术她也过得并不安慰，沦落鬼谷
柳千巧发现了周子舒同情的目光，她笑了笑。“周庄主，千巧可不喜欢被人同情。”
周子舒抱歉的别过眼睛
“周庄主，我很感谢秦庄主。他救我给我一张新的脸，和你们一起走的几天是我这辈子最满足的时刻。不过千巧也很幸运，就算是鬼谷之地也有好人，我的主人和谷主都待我不错。所以千巧觉得不算太糟。”柳千巧始终挂这笑意，和当初谨小慎微，畏畏缩缩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周子舒遍道“你和那时候很不一样”
柳千巧也道“周庄主与那时候也不一样了”
是啊，人都在不断改变
柳千巧道“周庄主，你还记不记当初你去毒宗学艺之时？”
周子舒道“自然是记得的”
柳千巧道“我知道你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能让你师父一夜暴毙。”
周子舒激动道“你知道？”
柳千巧继续道“你入毒宗之后你的师父遍带我去寻一人的踪迹。我们一路到鬼谷之地。貌似找到了那人。只是他不记得了许多事，你师父也带不走他。那些年江湖动荡，容炫和门派一众青年才俊偷盗各家秘籍，到容炫创立鬼谷各家围剿，容炫身死而后就是五湖盟分割，四季山庄隐退，龙渊阁消失，白衣圣手失踪等等。你师父下鬼谷之后就发现有人一直跟踪，那天他又入谷偷偷找寻那人。不料出谷的时候却被伏击，对方不知道何门何派，你师父虽赢却也是中毒颇深。我想着可以去找你好让毒宗看看。但这毒很蹊跷，开始的时候整日吐血但是后来却一日比一日精神足，不出一个礼拜你师父就生龙活虎，他发现自己功力也大增，每日红光满面。遍不曾多想以为是毒物吐血的时候已经逼出了体外。眼看到和你约定一同回庄的时候，你师父放心不下鬼谷，就与你飞鸽传书让你自己先回去。但是这毒过了半月你师父突然功力流失，因为那人很重要很多人都在寻找，你师父不敢在书信与你提及。他便留我在鬼谷附近的村子里让我时刻监视。他就先赶回庄里，想着要与庄中合谋。再后来我听闻的消息就是你师父突发恶疾去世的消息。当时我还以为是他功力有损被人暗算的。再后来我入谷之后发现此事大有蹊跷。周庄主应该听闻毒蝎吧？”
周子舒听了这么一大段，内心有一头羊拼命撞墙拼命呐喊——就是他自己
周子舒道“那个时候毒蝎就已经出手了？”
柳千巧道“没错，那毒叫半月蛊。幼蛊在体内成长需要七天，人会一直吐血十分虚弱。蛊虫摄取体内营养蚕食内脏。成蛊之后，便会短暂修复内脏损伤，甚至释放营养填补真气。人会比从前更精神功力也会大增。但是又过七日，成蛊已经十分衰弱，人与蛊虫一样。先是武功尽失后是脏器衰竭最后就是心脏破裂。因为蛊虫也会随宿主死亡，而且蛊虫溶于血内一般人发现不出。时间刚好是半月。这虫子就叫半月蛊。是毒蝎最阴毒的手段。想必你知道并且认识陆丰。他就是养蛊之人”
周子舒沉默着，就如同知道赵瑾设计杀害他父亲那时一模一样。他又多了一个拔剑的目标
少顷，周子舒问“那我师父找的人，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柳千巧说道“那时见过那孩子几面，后来你师父死后我也辗转流连再没见过了”
周子舒知道，她在说谎。刚刚听柳千巧说，主人和谷主。想必她的主人并不是温客行。那么此人不是温客行就是她的主人了
周子舒知道她不会说，但如果是温客行，甄衍少时并没有进过四季山庄更不曾看见。怎么完美复刻。那甄衍就一定是她的主人了
他要想办法找到甄衍，如今四季山庄没有几个人了。能留下一点都是好的。他心想
周子舒试探道“不知道还活不活着。”
柳千巧道“希望他命大”
周子舒摇摇头道“先不提了，你刚刚说你的主人对你挺好。想必是个善良的人，我很想见见他，也很想替你谢他一声……”周子舒话到此处，突然易玄大呼“谷主你回来了呀！”
柳千巧望向他报以一笑。便往那边去了。周子舒只得跟随过去
见到温客行的时候他呆了一下——那是他的脸
他又想起来，是了。柳千巧在呢
温客行眼神透过来看见周子舒站在不远处。眼神一下子亮了。笑盈盈的，他学他端手缓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撕下易容。给了周子舒一个略带神气的笑容。他道“怎么样？阿絮，学的可像啊？哎呀我这人真是，有模有样的。”
周子舒盯他半晌，温客行不自觉的摸摸脸。以为自己面皮没撕完。周子舒微笑道“还差着呢，你幼不幼稚？”
看见周子舒笑，眼神里面没有复杂的信息。此刻他是真的在笑，即使没有多少笑意。但是，他的确在笑，因为温客行
温客行望着他的眼睛，直愣愣的。周子舒放下嘴角道“温兄？你傻了？这张脸怎么让你恍惚了？”
温客行又重新堆起笑容道“这张脸可让我恍惚了许久，魂牵梦绕的哈哈哈哈”
周子舒白他一眼。转头往回走。温客行也跟了上去。“阿絮，没想到你没把我这翻个底朝天啊！”其实温客行急急忙忙赶回来一直牵挂就是周子舒从这里跑出去。他回来看见双手抱胸站在四季山庄那门匾之下，又惊又喜。内里有呼之欲出的开心，想美梦成真的感觉。那一刻，虽然鬼谷多数人都说他是疯子，但温客行知道现在他在发疯的边缘
柳千巧拜了温客行便不再多留，周子舒见温客行在也不便多问，这事儿对温客行可能是麻烦的。他不愿麻烦他。易玄也告辞了回去给周子舒熬药去了
此刻长廊下站着两人，温客行和周子舒。
两人半晌都没有开口，周子舒不知道是开口询问还是开口道谢
温客行不知道是开口坦白还是想办法隐瞒。
最后周子舒干咳一声道“温兄，多谢你”
温客行扭头看他，周子舒直视前方不敢接触温客行视线。因为此刻他觉得，温客行的眼神变得“如狼似虎”
温客行道“阿絮，不必客气”
周子舒又道“温兄，是否与我坦白一二呢？”
温客行自知躲不过，心虚非常。
他摸摸鼻子道“对了阿絮，今天早朝有一件事有趣的事情。我先跟你讲。”
周子舒知道他现在不想说，不论是鬼谷还是四季山庄。这都有可能是有诸多难言之隐
周子舒道“温兄请讲”
温客行对他没有追问松一口气但他也明白，有些事情周子舒已经知晓了。他叹口气道“我昨日入宫见过那赫连翊了。说实在的，一个皇帝处处制肘太窝囊了。”
周子舒不答。温客行慢慢将事情说明
赫连翊前一天提醒过小心户部和京兆府尹。他当然知道这两人不是什么好果子。但是赵瑾失踪这方面想必京兆府尹会大做文章。
谁知早朝开始，陆丰刚刚提起笏板，赫连翊遍出声询问“今日就是第五日了，陆卿，你查的怎么样了？”
言语里都是怒气和冷意
这一下子，陆丰不知如何回答。他本欲提前告状，想联合外界的捕风捉影来将“赵瑾尸首失踪”一事扯给周子舒。被这么来一先手他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少顷，陆丰黑了黑脸出列跪下道“微臣办事不利，昨日丞相大人的尸首不翼而飞，请陛下责罚”
闻及此，有些官员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时，赫连翊怒拍龙椅，玉扳指随着叩击龙头应声而碎。众人皆静下来，大气不敢出
赫连翊道“尸首不翼而飞？陆卿，除了这件事儿，这个案子到朕给的期限了。你又查了些什么？”
温客行此刻只想冷笑，这赫连翊演的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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