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畜牧业和农业总产值,最近三年每年都没超过五千万,也就是说,整个沟子乡,农业和工业这两块的GDP总额不超过五千五百万,按照人均换算的话,大约是两千多元不到三千元,这个也没什么问题。但是,问题来了,收入在五千元以上,包括那些收入超过一万、五万、十万的人群,就超过七千人,也就说,按照他们的收入情况,他们占据了五千多万的GDP,看不出来这个问题嘛?千万别说这些人都是在外面做生意、开工厂当大老板挣来的。根据户籍方面的统计,沟子乡的人口流动率不超过百分之三,也就是说全乡三万人,在外务工的不超过一千人。”
闫祝看了一眼肖宏,再次展开了反击,肖宏在纸上写写画画,不知道是在计算数据还是在干什么,总之,他没有再抬头说什么。
“沟子乡的问题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这个我相信各位常委心知肚明,许多事情,都是在台面之下的、被掩盖了的。我相信闫祝同志的统计数字没有太大问题,造成这种收入两极分化问题的罪魁祸首也不是估价政策或者什么地区经济差异,而是另有原因。闫祝同志,你有没有详细里了解沟子乡的经济构成情况?”
闫祝作为常务副县长,协助县长何家俊分管政府日常工作,协助县长分管县政府办、发展改革、财税、法制、应急管理、公共政务、统计、人事、编制、劳动和社会保障、机关事务、银行、金融、保险、兵役工作,负责与县人大、县政协、县人武部的联系协调工作。
其中,统计这块正好是闫祝的管辖范围,所以,他列举的数字,是很有说服力的,而从他说话的方式和习惯来看,这个人也是比较严谨的,是一个专门以数据说话的人。
闫祝思考了一下,看了一眼秦春华和何家俊,说:“沟子乡的问题在于私开乱采的小煤矿。”
终于,刘鸿志找到了攻坚手,他需要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是公平公正的,他通过事实和数据,来迫使某些居心叵测的人闭嘴,显然,这个人就是闫祝,不过,刘鸿志现在并没有表现出来,但不得不说,闫祝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且良好的印象。
常委们的脸色很不好看,三大坑谁都知道,但是谁也不敢轻松的揭开,不只是关乎乌纱帽的问题,这三大坑哪一个背后没有一大群杀人不眨眼的黑社会分子撑腰?他们还要为自己的家人考虑,家人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如果家人都没有了,这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五年前,当时延东县委书记另有其人,秦春华和何家俊还没坐上这个位置,当时的延东县,有一位人称郝大胆的郝明全县长,他到任后,大张旗鼓的整顿延东县的小煤矿,可是,这个工作开展不久,就传来煤矿主们花五百万买他人头的消息。
这位郝县长是个退伍兵,身手非常好,等闲四个大汉甭想靠身,所以,他对于这样的威胁嗤之以鼻,但是,没想到,就在一个多月以后,他的父母、妻子、孩子在同一天,有的出了车祸、有的溺水、有的遇到了暴力抢劫,一天之内全都死了。
第二天,这个郝县长被人发现死在了家人的灵堂里,身上一百三十多处刀伤,致命伤十七处,当时定远市公安局会同省公安厅的人进行了调查,最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自杀,多么可笑,一个人,竟然捅了自己一百多刀自杀!
从那以后,所有官员,都再也不敢触碰三大坑的小煤矿问题。
今天,闫祝把这个问题翻出来,立刻,常委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都像在看死人一样。
刘鸿志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虽然觉得大家脸上的神色很奇怪,但是他并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只是觉得这些常委,因为利益关系或者为了自保而违背原则,有些揪心!
“闫祝同志,把你掌握的情况仔细说说。”
闫祝苦笑了一下,深深看了了鸿志一眼,说:“好,既然把这个话题揭开,我也就不在乎什么了……”
闫祝掌握的情况很多,虽然没有触及到最黑暗的那一部分,但是却足以让刘鸿志了解到关于这三大坑的小煤矿是如何运作、生存和攫取巨额利润的。
这是一个巨大的利益网络,不只是那些小煤矿矿主们,可以说,整个延东县,从上到下,已经完全习惯于透过这个利益网络吸血,吸得是国家和那些矿工们的血!
矿工们挖煤,是全包的,根本没有雇佣这一说,也就是说,他们自带工具,自负安全,按量结算。
采煤作业,从井下开采到拉到上面,大约需要这样几个步骤,先是用雷管把煤层炸开,接着,把这些收集起来,然后运到井上,这是最简单的程序。
整个程序,需要开炮工、挖煤工、和运煤工,开炮工自带炸药雷管,每开出一吨煤,官价二十元,挖煤工就是装车工人,装一吨五元,运煤工要自己准备运煤车,把一吨煤从井下运到井口,十元,也就是说,这些煤老板一吨煤的采掘成本是三十五元!
当然,煤老板还会雇佣两个“安全员”,这两个安全员并不管什么狗屁安全,那是矿工们的事儿,他们负责的是发牌和计数,用以记录矿工们的工作成绩,然后按照约定时间结算“工钱”。
他们大多数都是在晚上工作,一个小矿,一晚上大约能够采三百吨左右,纯利润,七万到十万之间!
这只是一个小矿,如果是那种地表浅煤层的大矿,每天产量几千上万吨轻轻松松。
小煤矿是不存煤的,所有的煤上来后,都是直接用车拉走,除非刘鸿志看到的那种大矿,可能需要一定时间才能运完,否则,都是当天出产,当天运走,去矿场看看地面非常干净,根本看不到一块煤。
运输这块,除了有限几个煤老板是自己的车,绝大多数运输车辆都是有来头的,具体什么来路不知道,反正,没有人敢跟他们抢生意,敢跟他们抢生意的,要么车被砸了、被扣了,要么人悄无声息的失踪的。
久而久之,没有任何人敢开运输车跟这些人抢活儿,抢也抢不到,也许还得搭上命,谁会那么傻呢?
运一车煤,运输公司是有抽头的,大约一吨煤几十块,这个钱,不包括路费。
所谓的路费,其实公路局、交警队等部门的路卡钱,他们一辆车会收五十到八十的罚款,这是官价了,收完罚款后,会在车上放一个类似于通行证一样的纸片,相同部门的路卡,见到这个纸片,基本不会再拦车,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延东县境内,境外怎么样,就没人知道了。
这就是那些小煤矿或者说那些黑煤矿的生存之道,整个政府的强力机器几乎都从他们身上吸血,由此,演变成了一种畸形的依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