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股劲力交迭碰撞,眼瞧着本该招呼到同伴身上的绝招,在那一股细微柔和的内力牵引中和之下,以数倍于前的气劲,竟又反转回己身。
叶、云二人霎时被弹飞到一丈之外。
叶二娘的肩上吃了自身一招“破戒刀法”,云中鹤的手臂被自家绝学“鹤蛇八打”所重创,闷哼两声,血洒当场。
少女这一下四两拨千斤,宛如韧藤缠绞巨石,令巨石相撞,两败俱伤,自个儿却坐山观虎斗。
邓百川“咦”了一声,奇道:“她怎么也会……”
话未说完,只闻一阵清冽甘甜的香风卷过,少女早已脱离了二人刀光爪影笼罩下,临窗俏立,稳稳站定,肩上缥色披帛迎风微微颤动,更显身姿婀娜。
再看那少女手中不知何时攥了一个油布小包,叶二娘顾不上伤势,摸了摸胸口,那东西果然已不在了,原是方才被她趁机搜走的,两大恶人不禁相顾骇然。
这小小女郎出手不循常理,招式奇诡非常,未知江湖上何时冒出这样一位年纪轻轻、武功厉害的高手。
她正自沉思,耳边忽闻云中鹤惊呼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叶二娘心下一凛,咽了口唾沫,凉气从脚板心窜了上来。
——她是姑苏慕容家的人!
江湖传言,南慕容是位年轻公子,这分明是个小娘子。叶二娘猜测,想必她是慕容氏哪个家眷。
姑苏慕容誉满江湖,虽绝非甚么好名声,却也抢了四大恶人不少的风头。他四人早有心与那南慕容一较高下,奈何他行迹隐秘,总不得遇见。
偏今日他两个霉运当头,逃脱掉千军万马,却撞见这个慕容家的女煞星,如今高下立辨,自取其辱。
慕容复听得眉峰轻皱,只觉眼前布满迷雾,心烦意乱。
他暗自忖度:“这女郎如何也会使我家的斗转星移?难道说,少林寺达摩院首座玄悲大师、丐帮副帮主马大元、伏牛派掌门人柯百岁,还有那西夏一品堂的三个武士,这些死于自身成名绝技之下的人,都是此女冒名所杀,再嫁祸于我?却不知此女与我家有何怨仇,她屡次陷害,毁我家声誉,引得各派均视我慕容氏为江湖一害,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长此以往,中原武林自然再无我家立足之地。”
他越想越觉得敌人施展此计谋着实阴毒狠辣,禁不住怒火焚心,脸上闪过狠戾之色,正要上前质问,陡听那绿衣女使扬声驳斥道:“甚么姑苏慕容,你们这两个坏家伙说话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句话宛如一抔雪水兜头淋下,使慕容复神思渐渐恢复清明,他心知此事疑点重重,不如且听这几人还有甚么话说。
只闻叶二娘捂着伤口恨恨地道:“芳驾适才所使的,不正是慕容家的功夫么?姑苏慕容氏果然名不虚传,你又何必瞒我!”
那少女听得她这样说,低头理了理肩头披帛,道:“好教你得知,方才那一招名'兰摧玉折',乃是……”
不待她说完,叶二娘指尖银光闪动,“嗖”地一声,对准她心口疾射出一枚银针,针上青光粼粼,显然煨了剧毒。
绿衣女使急道:“九娘——”
她口中“小心”二字还未吐出,一阵劲风同时袭过,银针“叮”一声,被一件物什打落在地。
原来慕容复早已瞥见叶二娘神色有异,时刻留心,防备她暗下杀手,觑着对方出针之时,他右腕一振,心随意转,掌中内力倾吐,乌骨折扇在内劲催发下脱掌而出,待毒针被扇柄击落后,他右手一伸一接,扇子便又借着击落毒针的柔绵巧劲倒飞回右掌内。
慕容复露的这一手,有如牛刀小试,信手拈花,尽显风流俊雅,写意从容。
邓百川此时也忍不住为自家公子爷喝一声彩:“妙极!妙极!”
他又转头骂道:“好妖妇!背后施暗器伤人,要脸不要!”
可惜那两个恶人早已不见人影,此刻是听不着他骂话了。
原来毒针发出之际,云中鹤就一把揽过叶二娘,使出绝顶轻功,神速从门口蹿纵出去,只两个起落,不见了踪迹。
那少女面色如常,并不见恐惧,只自顾自沉吟片刻,方冲这金质玉相的蓝衫公子裣衽万福,客气道:“多谢郎君仗义襄助。”
慕容复忙侧身避过,执扇一揖回礼,“小娘子毋需多礼,此等卑鄙龌龊之辈,那堪受你的‘兰摧玉折’,只配吃叫花子的‘打狗棒法’。”
乍闻此语,她不由得展颜微笑,两泓秋水,泛引横波,一张寡淡的小脸登时生动起来。
两人叙了两句话,她将手中油纸包着的物件打开来,认真看去,笑容瞬间为之一滞,半晌没了言语。
绿衣女使瞧出不妥,这时已奔到她身侧,瞧见里头是一块空白绢布,气得破口大骂:“好哇!竟敢戏耍咱们!泼贼好生奸诈!”
“九娘,适才何不扑杀此二獠?”女使忿忿不平道。
少女扬手将那纸包弃掷于地,深吸了一口气,双唇紧抿,强忍着怒意,神色冷若冰霜。
“这二人虽是大恶人,先前却到底没犯到我的头上,我做甚么要下死手取他俩性命?咱们要夺回东西,还得凭他们带路呢!”
她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吩咐道:“小莼,去请掌柜过来。”
少女不欲多言,叫女使将掌柜请来,对人家好一番赔礼道歉,又施手语让聋哑的中年仆妇从荷包里取出几颗又圆又胖的大金花生塞给主事的,问他可够抵赔偿。
掌柜立时眉开眼笑,往常这些江湖大侠们向来是打完架撒腿就跑,哪儿管得了这么许多。他欢喜得合不拢嘴,口中连连祝着“福寿绵延”“子孙满堂”“长命百岁”之类的吉祥话。
“小娘子心善,这些够了、够了!便是再建一间邸店也尽够了。”
那掌柜拜菩萨谢佛爷,感激涕零地便要将三人送出门。
慕容复伺机出声留人:“小娘子请留步。”
那名唤小莼的女使问道:“郎君有何贵干?”
他近前几步,温言相询:“小娘子的武功身手精妙不凡,委实令在下折服,不知师承何门何派,又是哪位武林耆宿的高徒?”
少女闻言止步回身,低垂下眉眼道:“郎君谬赞了,奴家愧不敢当,不过一点家传的微末本事罢了,诚恐贻笑大方。”
“在下慕容复,表字永怀,姑苏人士,不敢拜问芳驾尊姓、台甫?”
他此言甫一脱口而出,便暗道不妥,心中悔道:“她许是大家闺秀,自然与江湖女子做派不同,如何肯轻易与我一陌生男子互通姓名。我一上来便径自发问,已属唐突,失了礼数,定然惹她不快,觉我为人莽撞轻浮。”
哪知少女虽目露诧异之色,面上倒未见恚怒,只抬眸打量他一会儿。
慕容复听她口中轻声咀嚼了几遍“永怀”二字,又呢喃了一句:“倒真巧。”
他正觉不大自在,忽听少女启唇道:“今朝有幸见识慕容郎君清范,奴家这厢有礼了。奴家姓代,家中行九,现居婺州,郎君唤奴家一声九娘便是。”
慕容复心下稍安,她以序齿称呼代姓名,既不失礼,又顾全彼此颜面,心中更对此女微生好感。
再要向她探听更多消息,邓百川从后头追将上来,附耳与他低声道:“公子爷,咱们须得快些赶回参合庄。包三弟传讯过来,青城派与秦家寨的贼子日前摸上家里寻仇,一品堂的人不知甚么缘故也往南边去了。”
九娘的耳力极好,听得字字分明,又扫见窗户外头飞走了一只大白鸽,心下更加了然。
“慕容郎君,我三人还有要事需办,不好耽误的,这便告辞了。”
两方在正店门前分道扬镳,驴车行出几丈之外,小莼忍不住掀帘回望一眼。
慕容郎君负手执扇而立,微笑地注视着她三人所乘的驴车,眉眼亮濯,烂烂如岩下电,其形貌之昳丽,风度之端凝,令人过目不能忘。
她不觉脸上一红,转头看向车厢内敛去笑意,无动于衷的娘子。
“这位慕容郎君不仅生得好看,人也好心,方才多亏了他。”
九娘一张脸上古井无波,颇是不以为然,“他若真心要救,一早便该施以援手,怎会袖手旁观,等到叶二娘使出暗器才动手,分明是存心试探于我,或许还存着挟恩图报的心思。”
小莼犹有些不敢置信,“啊,这……不会吧?”
九娘瞥了她一眼,闭上嘴,懒待再说。
她自小修习的内功殊为奇特,一股充盈真气时刻遍护周身,内力自可将那毒针反震回去,叫那天下第二大恶人自作自受,谁知此人却突然冒出来多管闲事。
邓百川这厢牵着两匹马过来,问道:“公子爷有意结交她?”
慕容复反问他:“你瞧她方才动手,可看出甚么门道?”
邓百川道:“这小娘子不按常理出招,招式又怪异至极,声东击西,往往令人无迹可寻。”
慕容复接过马鞭,翻身上马,双眸中掠过一抹精光。
“她方才翻的那个筋斗,你不觉眼熟吗?”
邓百川听得满头雾水,慕容复提醒他:“五日前,涧河边,跑来寻咱们晦气,被料理后,沉河的那三个胡人。”
“啊!她和那三人的身法好生相似!”邓百川顿时茅塞顿开。
慕容复颔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