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李青华眼中：

青年听见“后途”，眉峰轻压，浅色眸底暖意散的一干二净，似是讥笑，似是嘲弄，又似不屑。清俊的脸上笼罩一层薄凉，像只优雅高贵的波斯猫，舔着锋利的爪子，猫眼牢牢锁定猎物。

然而眼中确是极冷的。

这样的人，真的会爱吗？李婶心跳如擂鼓。

青年开口了：

“后途，怎么会。选择一只鬼，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不是吗？司渡本身因果缠身，只有鬼干干净净。我们这种人，哪有脸去找一个正常人过一辈子。退一万步讲，司渡和司渡，真不怕半夜被对方的契鬼生吞活剥?”

笑着，举起和阿莺交缠的手，艳丽中寒凉，活脱脱一只艳鬼：

“瞧瞧，多相配。我的阿莺被人送到我身边，身上有道山的味道。那群顽固到不可理喻的老牛鼻子竟然愿意放过一只鬼。要知道，人家道观下可镇着一只千年厉鬼，可他们却放过了阿莺。”

楚让唇边含笑，，话语未尽。

李青华却心知肚明，这说明什么，一是鬼很凶，凶到白羊观自知赔上百年基业也无可奈何。

二便是，楚让大约是这只鬼唯存的善念。可，鬼的善念，如何可信。他便真不怕，死亡。

李青华不信，可她更在意的不是这个。

“她不是你的契鬼?”

此话一出，楚让眼中笑意更深。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到此已经达到了。李青华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向来舒服。

“当然，阿莺这时还未完全复苏。待以后，我怕也只有她一个契鬼，正所谓贵精不贵多嘛，我不贪心。”

司渡的天赋与生俱来。天赋好坏关系契鬼数量，但无论如何第一只契鬼至关重要，相当于正宫。正宫足够强大方能压制余下契鬼，防止反噬其主。

如果正宫未与司渡心意相通，以上一切全部推翻。契鬼——司渡力量的来源。

李青华低下头，一下有一下的摸着小龙的头。

“妈。”

小龙有些不安的抬头，嗫嚅唤了声，脸上的害怕让李青华心里忍不住一酸，勉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没事，没事。】

她的小龙是从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为了儿子，当妈的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我做。”

楚让笑了。

“我想让他作为一个人，能在阳光下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豁出命也在所不惜。”

当鬼衣成形，李青华体内精血燃烧过半，这已不是一两年寿命的代价。

她的内脏，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衰老。

濒临死亡。

“我会将他托付给你的父母，并且资助他直到长大。放心，从此刻起，青山镇没有半人半鬼的怪物，只有衣龙，一个人类小孩。”

枯杂花白的发，停止生长。床板上躺着的女人，神色迷惘的看着上空。

乌衣下的空间下瘪，唯余一张薄薄的人皮。皱纹遍布的脸沟壑难平。漆黑长纹宛如刀锋，寸寸割裂，留下凸凹不平，惊悚恐惧的破碎。

声音传进耳中。然而坏死的大脑无法接受信息，只简单，开怀的拥纳一个名字。

[衣龙。】

衣龙。女人慢慢想着，脸上碎肉不断的痉挛，膨化。然后，定格。依稀辨出唇角的笑。

衣，她的爱人。

衣龙，冠以爱人名姓，她的孩子。

后来，女人死了。

在外等候的人鱼贯而入，熟稔处理后事。过程中，未发出丝毫多余的响声。

楚让牵着阿莺在破晓中离开，走了很远，孩童的哭声却仍在耳边环绕。

“阿莺，楚老天告诉我‘李青华，必须还债’，她欠楚老头一条命今天是最后期限。要么，还一条命。要么，交出衣龙。前天，白羊观来过人，催命来的。”

楚让侧头，看着阿莺的侧脸。明明一片空白，可为何心中暖意盛行，连带着浓郁的委屈不由泄露。停下步子，轻而缓的环上阿莺的腰。

轻轻蹭蹭脖颈，像告状一般，黏黏糊糊的软甜。

“他们交谈时，我就坐在旁边。可我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能说，白羊观的人好凶。”

停顿了会儿，在天光之下，暖意蔓延。楚让轻身问：

“你会是我的倚仗，对吗？”

黑发缠绕的手指，被轻轻拽了下。

临海市，深南区南知小区。

这很久没来过奇怪的人。临近午时，日头正烈。楼下三五成群，年轻人聚在一起，嬉嬉笑笑。年长的人手拿蒲扇，享受这难得的休闲。

恰是这时，一对小情侣创入视线。实在是怪，却也着实养眼。

身材像一株小白杨般挺拔修长的青年，颜色极盛。本该极重的媚色因周身冷淡而虚化，给人一种锋利之感，极具攻击性。而他身侧牵着的姑娘更是惹眼。

姑娘闭着眼，由青年牵着。白瓷的脸，鲜红的唇，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漂亮。水蓝色的齐肩长裙，裸露在外的肌肤白得晃眼。但让人注目更多是姑娘的气质。

那犹如千年沉淀，从骨子里渗出的淡漠，以及深掩其下的——腐朽。

对了，青年还撑着一把云渚水乡常见的油纸伞。

“侬伢！比电视上的明星还漂亮哩。”

而这边。

“呵呵，五分钟后你要还不下来，后果自负。”

冷笑着挂断电话，楚让现在心情很不好。

任谁大清早四点多从床上爬起来，经过一个多小时艰难的路程，终于赶上六点的飞机。又是一个多小时枯燥难熬的等待，飞机落地。却又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来回回转了十几圈，被坑了六百多，才终于到达目的地。没人会心情舒畅。妈的，哪一个惨字了得。

但最最重要的是，阿莺的脚磨伤了。以命为代价的鬼衣，果然霸道。

“早知道就换一双鞋了，阿莺以后咱不穿高跟，穿平底。”

拖阿莺的福。这几天，楚让硬是摸清了女生所有样式的衣服，鞋子，配饰。嘟囔两句，扣住阿莺的腰，让其整个身子的重量全压过来。

这样，会舒服点吧。

在四分十五秒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楼道窜出，飞快往这边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