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我不是夏果。
是罪孽深重的许小野。
可是为什么「星辰屿」会出现另一张夏果的契约呢？
“夏果比你更早要来到星辰屿。”江聊理了理额前的发丝，“我们的筹码可是很贵的，怎么可能只是让你打扫店面那么简单啊。”
“筹码？夏果递交了什么筹码？”我一时感到心里有些堵塞。
江聊看向我，还是那双琥珀色的双眸——却一时让我无法直视。
“夏果说，‘请让小野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江聊又说，“许小野，你手腕上的伤痕太显眼了。”
因为夏果许过愿，所以来到星辰屿之前的那些日子里，我无论怎么尝试自杀都没用。
吃安眠药总能被人及时发现。
想要跳楼时有高到不可思议的栏杆阻挡。
用刀的话也没办法做到彻底离开。
哪怕是车祸，也被送到医院抢救了。
于是作为要挽回许小野一次又一次自暴自弃的生命的，一直都是夏果的命。
“怎么会这样……”我一时呆滞，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心里有一块地方空了。
空落落的，漏着冷风。
面前的少年的眼神平淡，好像似我这样的生日别离他早已司空见惯。
“不对，不对不对，”我捂住脸，不断摇头，“你在骗我对不对？夏果这么恨我，她怎么会…怎么会？”
夏果一定很恨我。
奶奶也会恨我。
她们是不会原谅许小野的，所以夏果的离开也是报应，一切都是报应。
她们一起去了星辰之上，丢下我一个人留在荒凉人间，是为了惩罚我一生。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鸣电闪，总有轮胎踩着刹车声和湿滑的地面，一并撞进我的脑海。
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曾经还是现在。我只想逃。
“许小野，冷静。”江聊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他扶着我的肩膀，声音轻轻的，“夏果不希望你死。”
她当然不希望我死了。
毕竟许小野不死，已经是最好的惩罚。
……
夏果的故事其实说来长也不长。
对于自幼缺少爱护的孩子，她是那么羡慕许小野，羡慕她有一个那么爱自己的奶奶，羡慕她可以永远在自己任性的世界里做公主。
第一次见面是小学开学时。
许小野的性格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大家都觉得这个从乡村来的少女野蛮又刁钻。
“许小野昨天爬树了，”同桌悄悄对夏果说，“是咱们教学楼后面那棵大榕树。”
“天呐，她还穿着校服裙诶！”前桌惊诧不已。
“可她不是为了救树上的猫吗……”夏果转过头去看教室最后一排的许小野。
她头发都梳到脑后，扎了个高马尾，托着腮看向窗外，进来的风也轻轻地吹着她的发尾，一晃一晃的。
她眼睛里映着外面的蓝天白云，眼神明亮又清透。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景象，夏果看见她忽然弯了弯眉眼，那双眼睛就好像是要溢出星星。
不合群的女孩，心里住着一个赤热的梦境。
夏果一开始的示好不过是源于孩童的同情，而许小野当然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接近，而孩子之间的友谊来的那么快。
慢慢的，夏果开始对许小野改观。
如她所言，这个女孩像自己的名字一样。
或许她不是故意要表现的不合群，或许许小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合群，她只是还没来得及将小时候那些叛逆的习惯改掉。
当然，夏果也不太希望她改。
她想看着许小野永远这般无忧无虑地笑着。
于是夏果慢慢地进入许小野的世界，了解她的一切。
了解她父母早年离婚，父母双方都没有精力抚养，于是 她从小住在乡下。
了解她有一个把她当成全世界的奶奶。
夏果知道，那是一个很好的老人。
她从许小野这里收获了快乐，而时常遭受家庭暴力的夏果更加感激许奶奶给予她的，来自长辈的疼爱与关怀。
酗酒的父亲，一塌糊涂的家庭还有被烟灰缸砸痛过无数次的脊梁，都是夏果藏在心里的噩梦。
写过的关于父亲母亲的满分作文都是假的，什么温暖的港湾啊永远的靠山啊，夏果都没有。
可是她那个不敢回家的暑假，许小野拉着夏果的手说“想不想去我奶奶家住？”的暑假，夏果还是记得那么清晰。
她以为自己是来救许小野的，她要把她拉进人群喧嚣与热闹。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是许小野救了她。
是她把夏果从噩梦拉进了光里。
那个老人真的很温柔啊。
会精心准备美味的点心在家里等待疯玩回来的她们，会发现她藏在衣袖下的伤口，会问她疼不疼。
奶奶告诉夏果，如果不介意，她可以把这里当成家。
夏果说，奶奶和小野就是我的家人。
从暑假夏日清凉悠闲，到寒假冬天炉火旺盛温暖，在学校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野，放假回家有奶奶笑呵呵地为她们铺棉被。夏果第一次像一个被爱包围的女孩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
直到十四岁。
从电视剧里夏果看过太多生离死别的场面，于是那天看见的满地蜿蜒的鲜血，一度让她以为是电视剧里的桥段。
可是不是。
倒在地上的是奶奶，人群里无措地望向自己的是小野。
她的梦在十四岁那年碎了干净。
夏果有些神经恍惚了。
她开始抽烟，开始喝酒。
逃课打架斗殴，变成了乖乖女夏果最不该变成的模样。
同时又好像是在以一个自暴自弃的方式，求一个人回来。
奶奶死了，夏果接受不了。
「奶奶，你回来啊。」
「我变成这副鬼样了，你就回来教训教训我吧……」
「求求你了……」
“许小野，我真不希望遇见过你。”她不知道醉过几次了，又一次醉里梦见奶奶，醒来时只有满地狼藉和冰冷的地面，面前是许小野的脸。
她本可以忍受黑暗，小野把她拉进光里，又摧毁了这个好不容易拥有的童话。
夏果的疼痛，许小野永远不能懂。
也许是酒精麻痹了神志，夏果头一次冲许小野发火。
她把人推进啤酒瓶堆里，揪着人的衣领，语气发狠:“你为什么非要那么任性？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学会沉稳下来？如果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
她在那个字将要脱口时猛地顿住。
面前狼狈的女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会笑了，她面无表情承受夏果的谩骂，脸颊上是冰凉凉的泪水。
她望着她无声地流泪，抿着嘴浑身却在颤抖，双手僵着想抱抱夏果却不敢上前。
原来都变成了曾经自己的相反面。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谁都回不去了。
好在夏果在那句话说完之前即使止住了嘴。
奶奶不在了，许小野还在拼尽全力地补偿夏果，她用她所能做到的一切。
“我答应过给你摘星星的，夏果，别哭。”
“我偷偷喝了好多牛奶，我一定能长得很高很高。”
“到时候我去天上找星星给你好不好？如果我平安回来了，我一定是带着奶奶回来了。”
“如果我没有回来……如果没能回来，那就是奶奶太累，走不动路了，我得在天上陪她。”
“夏果，人没有爱也能活下去的，你看我不也好好地走过来了吗——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被爱着。哪怕……哪怕你还恨我。”
不需要了，许小野。
我还是有些怨你的，谁让你让这么好的奶奶消失了。
可我怎么还老是想起，那个你说要带我回家的夏天呢。
其实，你给我摘了好多好多的星星，我第一次那么快乐，也第一次那么痛苦。
这样吧，我还你，许小野，我把你给我的星星都还给你。
可是我也想报复你，才不需要你去找奶奶——我自己去，你就别去了。
一个人好好地待在人间吧。要优秀，要记得快乐。
•
“江聊先生，我许愿，想她从此平安顺遂。”
“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集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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