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在西邰覆灭的十余年中,费若泠听过无数次。
刚国破被侍卫护出逃亡时,陈梓熊害过疯病。一夜白发加之发疯时的神情癫狂,一双不能再视物的眼睛流出血水。真真像是地域中爬出的恶鬼,让人心悸。
她哭嚎嘶吼着,要邑周人血债血偿,要天下为她西邰为她夫君陪葬。
一会儿的面目狰狞,一会儿的眉眼生情,哪怕那双眼睛已经不再生动。
这时她依旧是西邰尊贵的皇后,受下人敬重,经夫君爱护。她搂过因害怕而瑟瑟发抖的费若泠,摸索着她脸上的湿润,温柔地用已经破烂的衣袖擦拭。
“欢儿怎么哭了?是父皇欺负你了?你告诉母后,母后替你打他。”
声音柔和,亦如往昔。
费若泠本名为年欢,以往每当有人唤她欢儿,她都会很开心。因为这个称谓很亲昵,尤其是出自她母后之口,尤为温柔。
费若泠止住哭泣,愣愣地看着陈梓熊,扑进她的怀里。抽噎喊着“:母后……”
谁知这一声母后,让原本慈爱的陈梓熊面色一变。癫狂神色再现,大力将怀中孩子推开“:母后什么?国破家亡,何来母后?”
面上痛苦,直叫道“:邑周邑周,我要你付出代价,付出代价!”
而后,她摸索着费若泠的位置,拉住她的衣角,带着命令同祈求“:年欢!年欢!你是公主,是西邰尊贵的嫡公主啊。”
“邑周连同武林盟毁我家国,这仇,你给我记得死死的。有生之年,定要将其倾覆,让其百倍偿还!”
疯病好后,陈梓熊不再日日念叨。只是偶尔想起,才会说起这话。说起这话来,提醒费若泠。她不是什么真的尚书府千金,她是曾经尊贵的西邰嫡公主。
即便复不了国,向敌人复仇,也是她应该做的、必须做的。
几时的午夜梦回,费若泠想到她让人做的那些事。她都止不住的大汗淋漓,心悸不已。她就像是个没有意识的木偶,活着,只为报仇。
陈梓熊摸索着她的手,轻覆“:还有,你说的章枫。曾经我与他见过几面,此人不能只看表面。这次这般巧合出府,你行动定要多加小心。此人,可不是善茬。”
“是,婶婶。”
“武林盟那边如何了?”
“他每隔一段时日都会传信回来,计划正在进行。”
陈梓熊满意地笑了笑,费若泠面露难色,咬唇低声道“:婶婶,不能停手么?”
她明知不可能,却依旧想问一句。假如,假如可以呢?总得试试。
回应她的,是手背一痛。陈梓熊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他们与你,只能是仇人。你若只因那人救过一命便为之倾心,未免太过自贱了。”
费若泠哑然,她不过喜欢那人,为何要被说是自贱。因为,那人是仇人之子吗?
可他父亲灭她家国,他却在性命垂危之际救她们于水火。若不是他,她们早就死了。又何来在此安然谈话的她二人。
……
洛潋竹心神不宁,便是歇息也是忽梦忽醒。迷糊间,听见两人轻微的交谈声。
什么可怜,什么事这么明显。
睁眼看出,是两个添香的侍女。正侧对着她,低头燃香。
她并未出口打扰,只是屏息细细听了几句。听到关键字样时,起身道“:你们方才说什么?”
没成想她会突醒,两个侍女赶忙放下手中东西行礼。兢兢战战地跪下“:太子妃恕罪,婢子们刚刚在添香。嘴碎将您吵醒,是婢子们的不是,婢子们这就下去领罚。”
说着,她们慌忙起身,这就要低头离开。洛潋竹一拍床沿,厉声道“:你们这般,可真有将本宫放在眼里。”
两个婢女忙转身跪下,这是这位太子妃嫁入东宫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以本宫自称。可见她的怒气之大,她们做婢女的,害怕极了。
“本宫再问一次,你们方才在说什么。若再左顾言而右其他,休怪本宫狠心。”
侍女相互望了望,一方是圣上,一方是太子妃。不管忤逆哪一方,都是有罪。倒不如,让人家知晓,毕竟那些都是她的家人。
一侍女俯身道“:太子妃恕罪,是圣上传令宫中谁人都不能对您谈起。您的父亲洛太傅,私自囤银,城中外藏兵,意图谋反。如今举家皆被拿下,正被关在大理寺。”
洛潋竹的指尖狠狠抓着床沿,疼痛蔓延“:不可能,父亲不会这么做。他也是一心为民,如何会谋反。”
入大理寺,只有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