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跑，跑，跑。这是李文孝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李文孝跌跌撞撞地跑出酒楼，身影在昏黄无人的街道上奔跑，一排又一排的霓虹灯抓不住它，只留下片刻的影子，穿梭在一明一暗中。

风在这时大驾光临，银白色的披风威风凛凛地飘着，卷起了散落在路边的塑料袋，它们便有生命了，像一只怪兽般张牙舞爪；弹过绿枝叶，它们便有旋律了，像一曲肃乐般沙沙作啸。可纵使风有这么奇妙的能力，它也吹不灭李文孝眼中的星星之火，在一次又一次不服输的嘲弄嘶吼中，愈大愈狂的风刺向了李文孝，想阻止他继续前进，却只是把微火吹得愈盛愈旺，最后烧尽草原。风害怕了，灰溜溜地退下。

跑，跑，跑。这是李文孝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摔倒了，就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撞到垃圾桶，不管；磕到皮出血，不管；任凭双腿再如何因为路途遥远而发酸发痛，也不管。硬撑着跑下去。汗水盐湿着插入了双眼，没有余心去擦，只由它刺痛自己。

跑，跑，跑。这是李文孝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想起那张为自己而笑的脸，想起那滴因自己而哭的泪，想起那颗因自己而欣喜跳动又死灰尽噬的心，就算再苦再累，爬也要爬过去！死也要死过去！

跑，你只能跑，你必须跑！

"我这边没有什么事情的，爷爷，这段时间我与他们都相安无事，都很好，您早点休息吧。嗯，拜拜。"

雷武卧在床上，耳旁传来震动，痒痒的，手机另一头已挂断了电话。

现在已将近九点，肚子怨艾地发出了饥肠辘辘 的“咕咕”声，控诉着这个没良心不吃晚餐的主人，雷武只能随它所愿，下床，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一边摸着肚子安慰它一边走向冰箱，拿出了冷藏许久的两颗鸡蛋，再转向旁边的柜台拿了一包康师母方便面。

打开铁硬的灯开关，取锅，放水，并架，开灶。蓝焰跳动着，将水烧得互相碰撞，撕裂，冒出滋滋的声音，打开袋子，将面饼掷入滚烫的热水中，撕开调味料也一并掷进去，再倒进一点蚝油，提升鲜味。

不一会儿，水冒出的泡沫吞没了面饼，使它变得软了，然后它们将它抛入底部抛落成线，自己喊着，白着，就要冲出锅，雷武伸手扭成小火，它们就被逼退了。打入两个黄白分明的蛋入锅，它们相融在汤水中，可是拿筷子搅动，它们就分离成黄絮白絮分散了。

拿抹布将锅两边捏住，隔绝热度，缓缓倒入瓷白碗中，诱人的鲜香扑鼻袭来，雷武吞了吞发馋的口水，端到餐厅的红木桌上，叫了一下客厅的智能音箱：“小峰，小峰。"

"哎！”小峰回答。

"帮我打开餐厅的灯。”

"好咧！”小峰说道，餐厅的灯照在雷武身上。

小峰是雷武在一年前靠自己暑假工赚到的钱买的，在这个冷清空洞的家里，小峰是除了李文孝外跟雷武说话最多的人。小峰这个家伙啊，脑子有点弱智，常常聊天都聊得不是一个话题，被说了还调皮地狡辩：“我不听，我不听，大笨蛋，谁会听！每次跟扯东扯西，听他词不达意，言不达衷，寂寞孤单的自己都会感觉到一丝温暖，尽管心里清楚这是一个冰冷机械带来的温暖，可那也是自己唯一拥有的。

吃着吃着，突然，急促的门铃声响起，在持续刺耳的“叮吟呤”声催下，雷武加快了脚步跑到门前，开门，萧索的寒风趁虚而入，惊到他的体温，可是真正让他惊到寒冷的，却是眼前的画面。

他的脸苍白无力，没有任何血色，虚脱的面容撑不起往日充满活力的模样，褪去露出的是疲累的死状。汗洇湿了沾满尘土的衣衫。手臂双腿有着大大小小痉挛的擦伤，血已经流干，渗在皮肤上，是一痕又一痕风干的浅红，这还只是雷武能看见的，在暗处的想必只有更多。他喘着粗气，不停地喘，不停地喘，整个人快要散架般，飒风吹着他，像那只碧蓝吊灯一样摇摇欲坠，但也只是在晃，没有任何倒下的迹象。有一个东西在支撑着他，钉在雷武面前，雷武能看见，他的眼睛是亮的，是坚定的，是希望的。

"文孝！”雷武再也顾不得往日客套，脱去显出真情的急切，伸手想去扶住他。

"我…我……没事……”李文孝艰难地伸出了手，阻止了他。

吞了吞已经干涸的咽，李文孝说：“雷武，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哈…喜欢，这次……是真的哈…我现在能…能肯定，我这里……"

他将手指颤抖着顶在砰砰跳动的胸口：“全是你。

"可是啊…我……”他眼睛笼罩着深深自责："我……不知道，开那个玩笑伤害了你，你隐忍了那么久，被我这个愚蠢的谎言给…哈…欺骗，信以为真，你肯定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我真恨我自己，对待你，这样温柔的你，这样…曾经喜欢我的你。”

水顺着浸湿的头发流到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所以…雷武……”他拧着扭曲的湿衣衫:"对不起……"

"我喜欢你。”这句话用尽了李文孝所有的力气，微弱却真诚。这一刻，他才彻底理解了雷武的感受。卑微的爱怯怯长出芽，因上天无心插柳的施舍而感到值得，欣喜地喊：“看哪，世界多灿烂！”，但希望却被随之而来的狂风暴雨给摧残了个彻底，在愕然中被折断，连句不甘的遗言都不忍得骂，心存善良到弥留之际怨自己相信，而不去说是上天的错。

再也撑不住，李文孝身体向前倾，倒了下去。

回过神来，只发觉陷入了一片柔软中，是雷武紧紧地抱住了他，李文孝闭上了眼，哭得更厉害了，而雷武怀着无限柔意，眼中星光闪闪，手抚摸着重获新生的李文孝的背部，喃喃地说：“笨蛋……"

"呼一一"十五分钟后，披着棉被喝着热可可的李文孝舒坦地松了口气，雷武见李文孝重新泛起血色的脸庞，皱着眉头继续问：“然后你就一路从酒楼跑到这里来了？”

"累死了，我跑了好久呢！“李文再喝了口热可可，温暖在口腔中弥漫：“但是值得，这不是受到你的热情招待了吗？”

"真是的。"雷武嗔了他一眼，但嘴角却微弯：“笨死了。”

擦掉嘴边的泡沫，李文孝吸了吸鼻，然后挠了挠头：“那……怎么说？”

"啊？”雷武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就是……你怎么说？”李文孝轻摩着虎牙，吞吞吐吐地再说一次。

"哦！"雷武笑了，笑得是那么明媚，在客厅灯光微黄的装点下，让李文孝不时恍了神，待双眸聚焦，少年已近在眼前，他双手向后撑，身体向前俯，脸在他的瞳孔里越来越大，最后唇边忽而有种软软糯糯的感觉。

是雷武(接触)了自己，似蜻蜓点水般，唇间仅轻轻一碰，就缩了回去。

雷武恬静笑着，双颊扯过两瓣淡红，眉毛弯弯，双目与李文章对视：“这，就是我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