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亲

南方初秋的天，总是空洞洞的，宋绾倚在里房的纱窗边，仰着头望远处的山。前日，王府的人兴冲冲地前来提亲，阵仗之大着实令宋家措手不及，于是先应下。

雁归流转，宋绾拢了拢衣袖，关上窗起身。刚开门，络儿急匆匆地就跑过来，“女公子！女公子！”宋绾心里已知三分，定身等丫头开口。

“王府的人来传话了，老爷让你收拾收拾去面礼。”

“我收拾片刻便去。”

“中书侍郎李大人到——”

前厅，宋绾身着藕色常服，并未浓妆打扮。李清从府门处进来，亦是一身轻装便服，似是寻常儿郎串门。刚刚在大门口看见有备马车，如今又见她这幅打扮，李清眸色一暗，即刻便知她这是要去齐宣王府了。

“哎唷，李大人今日来的可不是时候了，府上刚接到王府传话将去为小女与齐宣王定亲之事行见面之礼，恐是不能招待了。”宋夫人早已换好了艳服，戴上了上等的首饰，由钰屏扶出来，脸上的自得之意难掩。

“如此说来，当贺喜夫人才是。”李清瞥了一眼站在侧边的宋绾，拱手向宋夫人赔笑。“那晚辈便不多留了，只是前些日子故交送来一批上好的蜜饯，我想着宋娘子应是欢喜，便抽空送了些来，倒当真是不赶巧了。”

宋绾一怔，他这话倒是别有意图，夫人的笑微微僵在脸上，“有劳李大人挂记小女，只是她素来身子不好，恐是受不了这......”

“无碍。”李清打断宋夫人，抬抬手，示意燕七将蜜饯放在榻上。

“告辞。”李清浅浅笑着作了个礼，转身时不忘再看宋绾一眼。

宋绾一句话没说，只是垂着头，似是发了会呆。

李清，字承泽，三年前，他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书生，后受人举荐晋朝为官，隐了与她的姻亲。她没问也没闹，她了解他，万事自有方寸。谁知同年，圣上便钦赐他一门婚事，与当朝柳棋之幺女柳依。赐婚那日，宋绾见了他一面，李清本来清秀的脸，似乎更加消瘦了，称得身形更加颀长。他握住宋绾的手心，放上一个紫檀香囊，继而抬手轻轻揩去她的泪痕，望着她的眸里无可奈何，“此亲圣上所赐，唯有先应下，实在是对不住你。”他很少露情，即便在她面前。可那天宋绾望着他通红的双眼，只是低了低头，掩下了心底的难过与失落。

他的香囊宋绾戴在身侧三年，这三年，李府里的人进进出出，无人不知那门圣上钦赐的姻亲，却又无人提起那门亲事，都只道李大人自幼受恩于宋太傅，这几年在宫中亦承蒙其照拂，故往来亲密罢了。

只有李清自己清楚，那个日夜在他心里辗转令他难眠的女娘，自小未受到自己亲身父母的关爱，之前碍于男未婚女未嫁不能常常去宋家府里找她，更不用说私下相见。而如今有了一官半职，便常常借着带些好物进府的由头，顺便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李清二十有一，她也已是双十年华，本来两家私下订了口头亲，说再过些时日便正式结亲，怎料李清入朝为官，这门亲事便隐了下来，如今也只好不了了事。眼看外头的风言风语便要吹进宋府里，宋太傅心里着急碍于面子又不肯去别家攀亲，只得天天盼着有人来提亲，如今天下谁人不知那少年齐宣王爷深得圣上恩宠，嫁他做新妇，连圣上也算结的半个亲家。如此天大的好事，他怎能不答应?

齐宣王苏衍是前朝老将苏怀之孙，其父苏潜与圣上自幼一同长大，瑞帝三年，苏氏奉命前往黎川交押军械兵器，落入贼人陷阱，奋勇抵抗，最终大队人马竟无一幸免。此时，苏衍正与太子在宫中，得幸逃过一劫。此后苏氏只剩部分女眷与苏衍一人血脉。圣上自责心疼，便将他接入宫中抚养，自是视如己出，后封为外姓王爷。

只是这齐宣王不服众，十年来坊间与宫中众说纷纭，还有人上奏其玩世不恭，嚣张跋扈，恐对皇位不利，劝圣上废其封号将其流放。苏衍听了也就笑笑，下午仍旧出宫去酒楼玩乐，瑞帝竟也只是让他在府上思过半日，众人唏嘘，此后谏书不断。

宋绾虽未进宫，却也有所耳闻，父母为了名利身家，不顾此人人品作风与自己女儿是否相识便答应其求亲，也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宋太傅，久仰大名。”未及王爷府前堂，一人便前来相迎，宋绾抬头，少年一袭皓衫，温润如玉。

“不敢不敢，臣宋门太傅，见过齐宣王。”宋太傅与夫人拱手行见面礼。

宋绾些许惊异，跟着行礼，这笑意盈盈的齐宣王当真如传闻所说般是个嚣张跋扈的万恶之人?

“小女三生有幸啊，竟得王爷垂青。殊不知臣在家中日日盼望有好儿郎前来求娶，可惜她不争气，都双十的人了，还不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想。”宴席上，宋太傅大笑着，醉意朦胧，说话开始不经过大脑。

“王爷莫见怪，家夫性子向来如此。不过有句话不假，小女如今已然双十，吾府也并非名门望族，王爷莫要嫌弃才好。”宋夫人连忙赔笑。

宋绾听了皱眉。

“太傅、夫人见外了。宋家娘子自是才貌双全，本王才决意求娶，何来年龄门第一说?”苏衍举杯相敬，眼神始终不离侧席的宋绾。

宋绾被盯得心里发毛，也举起酒杯，“多谢王爷夸赞，可臣女想问王爷，何时认得的我?”

一句话，席间顿时无声，须臾，少年笑笑，“当然。那日在杏花楼，姑娘可是好身手。”

一句话，席间顿时又没了声响，宋太傅酒瞬间醒了大半，“什，什么杏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