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月在公司迎来了第一个中秋。
伴随着的还有法定假期,碰巧中秋和十一是同一天。
同事们都在计划着将要跟什么人做什么事,心早已把工作抛在了一旁。
林小月的这半年来认识了一些新的同事,朋友,也丢失了一些人,比如肖坤。
从那天晚上之后,他们没有再见过,也没有再联系过。
好像这个人就凭空消失了。
林小月只是默默的看着大家的这一切,包括朋友圈蠢蠢欲动的假期前躁动。
她没有计划,没有人约,也没有地方要去。
从那一年的中秋开始,林小月就不再喜欢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了,那是林小月上大二19岁那年。
林小月初中升高中是以全校第一的身份进入县重点高中的,原本应该是家人的希望。
但是高中的三年她过的浑浑噩噩。
秦娥的病情好了两三年,本该一切好起来的时候从林小月读高二开始便反反复复。
之前是乳腺增生,做过一次手术之后好了几年,又转移到了另一个乳房,又做了一次手术完全摘除。
本来以为这样很快就可以康复,事实上也确实过了两年平安无事日子。
几年下来,家里的积蓄,包括林小月父亲去世给赔偿的一些钱也全都花完了,还跟亲戚也借了不少钱。
过去了很久,林小月对很多事情记忆也都模糊了。
她想不起来那个时候是怎么过的,住校的时候一个星期回去一次。
秦娥以为林小月在学校一定是用功读书的孩子,毕竟这方面她从来没有让秦娥操心过,从小到大都很优秀。
而事实上,林小月力不从心,她每天都很疲惫,毫无缘由的疲惫,精神恍惚。
上课注意力不集中,走神,犯困,晚自习控制不住的打盹,晚上整夜整夜的做噩梦。
林小月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从焦虑变成了恐慌,直到躺平,放弃了自己,她太累了,身心煎熬。
很快由高一的重点班到高二的普通班。
成绩也一落千丈。
三年后的高考,她落榜了,毫无疑问,有的同学选择了复读,秦娥也让林小月复读,她觉得女儿不应该是这样的成绩。
但是只有林小月知道,复读对于她来说毫无意义。
自问秦娥从来没有让林小月觉得有压力,在家里除了读书,林小月不用考虑任何问题。
然而就这一件事,林小月都没有尽50%的力气去完成。
她没有丝毫的动力,甚至没有读大学的欲望,她没有遗憾,只是觉得有种解脱的快感。
即使多年以后,工作再不顺利,她都没有后悔曾经没去复读,没好好考大学,林小月觉得不过如此。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一个中午。
秦娥突然就摔了,大腿骨折,似乎很严重,围了一屋子的人,还来了很多亲戚。
没有去医院。
在镇子请的门诊医生,据说看病很厉害。
一群人手忙脚乱把秦娥的腿吊起来,复位加固定。
也就是从这一天,林小月妈妈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林小月最终还是读了一个大专院校。
大二那年的中秋,学校放假,林小月不知道是不是逃避,她不想回去,她怕面对躺着病床上的妈妈,而且似乎也有一个多月没有给家里去过电话了。
开学前,秦娥状态时好时坏,不是病情,是心情。
抑郁的时候便号啕大哭,主啊,我不想受罪了,带我走吧!
秦娥信仰基督教,跟随林小月姥姥一起。从小也经常带林小月出入教会,做礼拜,各种祷告。
每次秦娥哭喊的时候林小月便默默的去到另一个房间,假装没听见,心里却疼的无法呼吸。
她理解她妈妈的痛苦,一个那么要强的女人,却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事事都要求助于人,再加上病痛的折磨,林小月那时候就想,人活着好累。
她偷偷残忍的想过,如果真的有上帝,那就把妈妈带走吧!就让痛苦留给自己好了。
可能也算是最好的解脱。
好点的时候,秦娥似乎又充满希望。
她会兴奋的在轮椅上尝试着站起来,开心的说等林小月这学期结束回来,妈妈应该就能走了,哪怕瘸了都没关系……
林小月坐在宿舍的窗边几经犹豫拨通了家里的电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怕给家里打电话,她怕铃声后的等待,她怕家里有啥事。
逃避,她觉得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喂?妈”,电话通了。
“嗯”,那边传来秦娥熟悉的声音,声音里有些许的疲惫。
“睡觉吗?”林小月不知道说什么。
“嗯,刚吃了饭睡会儿,你今天没课?明天中秋了放假不?”
“额,嗯,下午没课,妈,那个我下周要考试,中秋就不回去了”,林小月犹豫了一下,“十一再回去”。
林小月在T市上大学,回去大巴车三个多小时,其实时间不算紧张,只是不想。
“行,好,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吃好,天冷了,多穿点衣服”,林小月从妈妈语气里听出了失落,她知道她妈妈在等她回去,她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嗯,妈,你睡会吧,我跟同学出去有点事”,林小月匆匆挂断了电话,难受,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林小月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是跟她妈妈最后一次说话。
最后一次……
这可能是一辈子林小月最后悔的一次决定,但是她也庆幸这个决定,她怕……
第二天一早,林小月跟班里几个同学一起去森林公园游玩。
她不记得那天都有谁了,她只记得下午往回走,在一条天桥上,接了一个电话,是继父的女儿燕子打来的。
“姐?你在哪呢?”
林小月接通了电话,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嗯,准备回学校”。
“那个,姐,咱妈没了……额,我跟我对象一会开车过去接你,你在学校等我们”。
林小月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后面对方说什么她也听不清了,只是说嗯,在学校等你们。
林小月不知道剩下的路她是怎么走回学校门口的,仿佛周围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无助的想不出要怎么办,一个人在学校门口走来走去。
天越来越暗,林小月也越来越急。
那天似乎格外冷,林小月紧紧的攥着外套把自己裹紧。
许久她默默的给波仔发了个消息:我在学校门口,能出来帮我个忙吗?
波仔是上大学追林小月的一个男生。
尽管她没同意,但是当时林小月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人,就是波仔。
波仔很快就跑出来。
林小月犹豫再三,还是低头说了句,“我妈去世了,你能陪我等会我妹妹来接我吗?”
波仔愣住了,这个事情可能超出了他的应对范畴,但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他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林小月身上。带她找了个地方默默的坐着,一句话也没说,直到看着林小月上了车。
林小月一直都感激那个曾默默陪伴的男孩。
林小月在车上出奇的冷静,没有说话,没有哭。
那天的路很黑,很长,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