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

“阿桑，你没有心。”秦明的声音在手机里显得愤怒又无奈，“我都忘了你大名了，袁竹心，可不是么？竹子哪来的心？”

如果不是电话里，阿桑也许不会说太狠的话。她一向习惯迎合别人，很少和人起冲突，即便在恋爱中也一样。电话分手的好处是不用面对面见到彼此，说话可以无所顾忌。

“秦明，你没文化。”话说得冷淡又无情，她的热情早就在过去五天里被消耗完了。

“你什么意思？”

“竹心指的是竹叶的嫩叶，是一味中药，可以清心除烦。”爱一个人的时候，她承认自己是眼盲的，只觉得他什么都好，连脸上的痣都是可爱的。偏偏被偏爱的人有恃无恐，往她心窝上捅刀子，那她也不是吃素的。拔下刀子还指望她把刀柄递回去吗？当然是握着刀柄把刀尖扎回去。

“你!”电话那边似乎气狠了，缓了会儿，语气变得妥协，“我去找你，总要面对面说说清楚吧？哪有人这样分手的？”

“你别来，我不会出来见你的。为什么不能这样分手？谁规定的？”

“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倔！”男人话里的情绪又被挑起。

“现在发现也不晚。”她对他的好脾气都是因为爱啊，不爱了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

“我跟你说，你别觉得自己委屈。我还他妈委屈呢！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带我见过你朋友吗？”

“我没朋友。”她确实没有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所以恋爱中才会对他那么依恋，事事都想跟他分享。

“同学总有吧！你从不让我去你学校找你。说实话，我现在怀疑你告诉我的信息有多少是真的。我真想去你所说的学校看一看问一问，你说，会不会是查无此人？”

“不重要的人有什么好见的。”

“我总要问一问才死心，你们学校我也是有认识的人的，除非你连名字都是假的。”

“你要不要脸？作为一个男人，能不能痛快一点？死乞白赖的你觉得好看吗？是你先对不住我的，你忘了？”说完这话她狠狠咬住了唇，怕被听出来自己嘴唇的颤抖。

“我做什么了？我不过是……”

“你不过是想要调教一下自己女朋友，让她懂事一点，知情知趣。在你玩的时候不要打扰你，对吧？”她忍住喉间的哽咽，迅速做出反击。

“阿桑，谈恋爱不是你这样的。人是独立的个体，总要给彼此空间。”

他要是早点和她这样说，事情也不会到这一地步。但他选择了冷处理，整整冷了她五天。

她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三天是极限了。可能她的热情粘人让他产生了误会，以为她是绝对离不开他的，所以才敢这么做。

冷战第一天，她是有自我反省的，心里承认是自己太过粘人。但她想总要他先给个台阶吧。结果等了一天又一天，直至她心中愧疚感逐渐酵成了怨恨，一颗敏感脆弱的心也慢慢变得冷硬。

此刻她内心深处依然承认他说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不能抹杀他所犯的错误。

有事可以沟通，冷处理是她最不喜欢的方式。

所以她是不会妥协的，要是妥协了，那这几天内心的痛苦岂不是白受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谈过两次恋爱就有绝对发言权了？别人的恋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恋爱为什么要按照别人的模式？”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又传来声音。

“你记得高中时语文书上的一篇文章吗？题目是«装在套子里的人»，你就跟主人公一样，在意别人的看法，活在别人的评价中。要做妈妈的乖乖女，做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因为宿舍里没有其他人谈恋爱，所以你要瞒着舍友，因为你害怕成为异类。你看，你和文章里那个人一样，连爱情都拯救不了你。”

这一刀直刺心脏，扎得她一时喘不过气来。

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声音。

“是吧？那大概是因为我不爱你，我只爱我自己。这样你是不是可以不要来烦我了？”

“行，你冷静冷静吧。”

她以为初恋就这样成了过去式。

她想这样也挺好的，她可以慢慢回到原来的状态，一个人独享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再奢求别人来理解她，没有了期待也就不会再有失望。

可是某些话就像一根刺，扎进了肉里，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想拔反而戳得更往里，非要掀掉一层皮，再挖掉一些肉才能揪出来。

秦明说得没错，她就是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

她知道自己从小长得漂亮。亲戚也好，父母的朋友也罢，见了总要赞叹一番。

母亲继承了国人谦逊的品格，每当这时总会说，“小孩子哪有不好看的？长大了就不一定了。”

背地里还要告诫她:“女孩子长得好看没用，要学习好才行。”

等她上学了，便立志做个好学生，也果然成了好学生，每学期都拿三好生的奖状。她以为母亲总要夸她几句了，却不料母亲神色依然淡淡的，永远都是告诫她不要骄傲，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她的母亲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但家里其实没有男孩，只有姊妹四个。母亲排第三，从小形成的意识是:因为家里没有男孩，才会总被人欺负。所以作为女儿，她们必须更努力，更争气，不能让别人小瞧了去。

这种想法也影响了她的婚姻。在对待自己丈夫的态度上，她一方面希望他光耀门楣，能让她有所依靠，另一方面又总是贬低他，试图证明女人未必不如男人。

好在父亲心胸比较开阔，只要不是太过分，多数时候都谦让着母亲。

阿桑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既继承了父亲的乐观开朗，又时时被母亲打压，不得不压抑一部分天性。

她努力做母亲可拿出手的炫耀资本，长得漂亮，学习好，循规蹈矩。

小学四年级时曾经有男孩子悄悄送她一副银镯子。

那时她要转学了，那个喜欢她的男孩终于鼓足了勇气，笑意盈盈地对她说:“你记得看一下桌肚里。”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是一副细细的银镯子，上面挂着铃铛。她不知道他哪来的钱，但被人喜欢是件愉快的事情，她知道他们不会再有交集，所以放心地收下了。

如果不转学，她是绝对不敢收的，因为害怕被人知道，成为班里同学的谈资，最终被老师和母亲知道，那她就再不是好学生和好女儿了。

自己究竟当时喜不喜欢这个男孩子呢？现在也说不清楚，只记得当时的心情是紧张又兴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