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的这场冬雪来的又猛又急。
两天一夜的漫天大雪,裹挟着寒风,今早依旧不急不缓地飘着。
要等雪停,怕是难捱。
会议开到第三日,已经算是进入尾声了。
最后一天,其实林妤不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奈何昨天主办方对她的学术发言印象深刻,还特地叮嘱她今天要来看看。
林妤坐在议堂最后,懒懒地听着台上主办方激情四越地发表感谢致辞。
白皙修长的手指偶尔在手机屏幕上敲击一两下。
她在给唐时回消息。
唐时:“老唐叫你去洛城干什么,他吃饱了闲的?”
唐时:“大冬天的,让你一个姑娘家的满世界跑,他手下是没人了啊还是没男同志啊?”
唐时:“诶,我说你那几个师兄都不是人啊?就不会照顾一下小师妹?”
啧,他还真是一连串的灵魂发问啊,不过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说到她心坎上了。
林妤斜咬了咬嘴唇,轻笑一下,回复到,“嗯,你说的挺对。”
唐时忍着脾气没朝她发火,“我说你这小姑娘是不是缺心眼啊,就不会和老唐说不字是不是?你还怕他吃了你不成?”
林妤想了想,认真道,“老唐说,办完事回来他再给我结工资,否则他就扣一半......”
唐时被她这句话气笑了,“能不能有点骨气啊你?他不给你就不会找你哥我是吧?诶我发现在钱这件事上还真是死脑筋啊你。”
没办法,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妹妹,从小捧在手心里宠大的,骂归骂,唐时还是没舍得让她受了委屈。
林妤还没来得及回他,紧接着就是看到手机显示一条银行卡进账了五万的信息。
唐时又说道:“刚给你转了五万,我寻思着也不能给多了,女孩子有钱容易变坏,不用谢,以后记着给我养老就行......”
林妤:“......”
行,这男人有钱,她也没话说。
后来唐时问及她工作进展,她没耐心一一去回复他,只在最后给他发了句“一切顺利”。
他也没和她计较,小姑娘每次嫌他啰嗦的时候,就开始搪塞他。
行,他不说了,说多了讨她嫌,二十多岁的男人还是应该要学会自爱。
......
不到中午,主办方宣布最后一场会议结束。
从报告厅退场出来,林妤正要撑伞走出去,听到后面有人叫她的名字,又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抬眼望去,心下了然。
对方是熟人,但不是她的熟人。
喊住她的是唐岘多年的故交陈甫,时常被他挂在嘴边,多次提起这位陈教授的大名,林妤不想记住他都难。
"陈老师。"
林妤微微弯腰,语气恭敬。
"嗳——"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朝她温善地笑了笑,“好孩子,起初我听唐岘说你来这还有些不信,如今看到你人在这,我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林妤顿了顿,他的言外之意:特地风尘仆仆,不远万里来这,只为见她一面?
她何德何能?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您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声音被风雪裹扯,听不大真切。
男人没有直接搭她的话,“你外公的事我都听说了,抱歉......没能帮上什么忙。"
他沉重的语气,听起来倒是真的有几分同情她。
"唐岘还是把你拉回来搞研究了啊,这事还是他有办法。”
"你少年得志,起点比别人高,不瞒你说,唐岘和我们那几个老家伙当时都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眼见着离成功不远了,可谁也没想到,你会中途放弃......可惜了啊。"
"没什么好可惜的,是我没有摆正心思做学术,很多时候常把时间耗在了可笑的幻想里,难以抽身,难为您为我费心思了。"
她说完后一脸的平静,好像是在告诉他,她真的不在乎放弃曾经那般唾手可得的成就。
少年老成,多智近妖。
陈甫脑海里再次闪现这八个字。
头两年见着她的时候,陈甫私底下从未和她碰过面,大多数时候是他坐在台下,以点评人的身份来评价她的学术发言。
十五六岁的年纪,她就被唐岘带着出席高峰论坛,在一众平均年龄四五十岁的学者座谈会上,被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倒是谈吐从容,自成一派风景。
林妤无疑是有野心的,只是她的野心不浮于表面,她要做什么,达到怎样的目的,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活得清醒又孤独。
“有什么话您不妨直说,天气寒冷,想来您也不喜欢一直站在这风口里受罪吧?”
迟迟不见他开口,寒风肆虐,她多少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语气倒还算和气。
“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外公的ACCI研究,老人家耗费半生心血来研究它,如今到这个地步,我猜你是要接替他的工作,继续这项研究吧?”
“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将ACCI的相关研究公开,毕竟它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她听出了他的意思:还真是可笑啊,不远万里来寻她,却只为询问ACCI的动向。
说到底,这群人所求的还是名利和欲望。
陈甫负手而立,满眼的落雪如同他的思绪般杂乱,却又不得宁静。
来找林妤之前,他就知道没有多少胜算,对于面前的小辈,如何交流,他不得而知。
他承认,她太懂得掌控局势,心思深重,没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果然,他随后听见林妤嘲讽似得轻笑。
“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外公生前并没有要把ACCI转交给我的意思,至于ACCI的相关资料存放在哪,我并不清楚。”
“这不可能,他费尽心思培养你,又让你拜师唐岘,若不是存着这样的心思,那还能是什么?”
陈甫直视她的眼睛,满眼的怀疑和打量,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
"我想我没必要告诉您这些,ACCI的资料,就算有,那也是我外公的私人物品,他当初研究ACCI没有挪用过STR的一分钱。所以,要不要上交或者公开,也是需要我外公允许的,我不敢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
她语调缓慢却掷地有声,眼里是无形的清寂。
一时间寂静无声,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隐晦的沉默。
陈甫长叹了口气,"孩子,我们做这一行,不该夹杂着太多个人私心。你外公若是知道你骗了他,怎会不寒心?来日若是到阴司里,你又以何颜面见他?"
“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ACCI不在我手上,您若是对它很感兴趣,何必执着于我外公的研究,您自己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这句话就好像是绕着弯子说他何必觊觎着别人的东西,他顿时气得老脸通红,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你曲解了我的意思,说到底研究ACCI也是为了未来医学的进步,这是好事啊丫头......”
林妤不愿去揣度他的心思,真真假假对她来说没有影响,她的理想没那么伟大,这些年走过来,她早已认清了现实。
"我这人嘴笨,说话也不大好听,惹您心里不舒服,我给您道个歉,但您也知道,无中生有的事,我也干不出来......天冷路滑,出行不便,您还是早点回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落,她再次屈身向他致意,重新撑开伞走进大雪里,黑色的背影在极致的白色显得决绝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