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那么想见他，就自己去见。”师昧被他说的烦，加之也并不喜欢和墨微雨接触，便故意噎他，见到那张美丽的容颜露出嫌恶与厌弃，师昧望着华碧楠恼怒的样子不再说话。

明知华碧楠极厌墨微雨，但师昧还是用墨微雨去恶心华碧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他心中的不满。

在寒鳞圣手面前他就像一张白纸，毫无秘密和隐私，每当他被命令着做事，心下的那份反骨作乱，便本能的想要惹怒他，让他生气。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他玩弄，只因他经历过的一切另一个人都遭受过，甚至比自己还痛彻心扉，刻苦铭心。

但他却没有华碧楠的那十年！

不悦与厌恶转瞬即逝，华碧楠用冰凉的手指划过眼前少年青涩的轮廓：“墨微雨喜欢这样的你。”那双眼眸灿若晨曦，却又像是萃了寒光，也带着一丝温和，像仅剩的对他的善意，“他心里的师明净，就是你现在的模样。”他靠近他细细打量，眸中神色变得轻佻柔和，他轻抚着少年的脸，这种奇异之感前所未有——穿过滚滚红尘，穿过时间裂缝，他见到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师明净懵懂乖顺温润天真，没有十年后的锋利和隐忍。那是一个不成熟的，青涩的自己。

像个小孩子一样，还没有沦陷的那十年，是无人引导的美人席，空有一腔孤绝恨意，却无处施展。有那星星点点曾埋在心底的良知和善意，还有对楚晚宁的那份保护和喜欢。

华碧楠轻叹，手上一松，眼前的少年便极快的溜走，失了那模糊朦胧的触感，他也来不及看到少年离去时的表情，想来又该是一幅含羞带怯，半怒半恼的样子。那身形比华碧楠矮上许多，约莫只到他胸口。蓦地，上一世的华碧楠才发现自己前世竟是如此孤注一掷，无家可归。天地之大，他所能依靠和依仗的竟只有他自己一人。

可现在，他有了他——他的阿楠，他的师明净，他在红尘中的另一个自己。

他知道，那些从不示人的锋芒与爱恨都尽数给了前生，也只有他能承受。那个单纯善良的小朋友，不该染指。

因为什么？为什么想护他？不让他染上血，让他变得杀伐果决，和自己一样。华碧楠知道，他们都有对对方的困顿疑惑，对世道的滔天恨意，和对螳臂当车飞蛾扑火的义无反顾，还有同样的金色眼泪。

无人可查，无人可救。

那一腔酸楚的憾意和悲伤最终还是让华碧楠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他没把另一个尘世的生灵涂炭告诉师明净。是怕他心软恐惧，还是怕他心生惑意不愿助他，还是为了护住那一点点看上去有点可爱却又有些可笑的天真，护住那已经失去的明净年华，少时青葱。华碧楠是不知道的。他的心早已坚硬如铁，从前的万般残忍，都是他自愿，无人强迫，无人指引。

只是在心里最底层的地方，在最小的那一点，在黑暗与恨意还未侵染到的地方，在那仅存的一点点灰色地带，是不是还有些不忍心，让他微微有些想放过今生的师明净。

只是不让他变得再这么无情，仅此而已。

华碧楠不想细想，但他的确这么做了，为了他们的大业亦或是私心，他瞒下血流漂杵的尘世，瞒下沾满鲜血的一切，瞒下他所做的一切，不为别的，只是他想而已。

两个相互依靠的人，拥有同一个灵魂，其实本为一体，比任何人都要亲密。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没了亲人，没了同门，没了师尊——他只有他，他也只有他了。

梦境中的华碧楠能深刻的体会到他当时的那番复杂心境，可是他本能的想护住师明净，不管他是不是有这段回忆，不管他与师明净究竟如何了，他都会想将他护在身后——不让那浮华尘垢染浊纯净无瑕的师明净，而站在风口浪尖，承受万世唾骂，接受滔天恨意，犯下永不饶恕罪恶的，只他一个人就够了。

顺着师昧的梦境，华碧楠看到他正在把玩着一条一字巾，华碧楠记得，那大概是是在金城池事件之后，他送给他的。

后来的事情，他不记得了，沉睡的太久失了记忆，但随着师昧的梦，他还能渐渐想起来。

他能看到师昧眼中的无奈和不甘，许是因自己在摘心柳幻境那件事训斥他太狠，但师昧并没有告诉华碧楠，摘心柳把他拉入了最温柔的幻境。明知那是假的，明知那是镜花水月，师昧还是挣扎着不愿苏醒。他梦见双亲犹在，天音如初。越坠越深的时候，他忽地想起了华碧楠，如果是他的话，这幻境势必已经被打破。

因为他看起来总是那么无情，那么清醒。

师昧将一字巾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很久，那中央镶着一颗晶蓝色的灵石，师昧觉得，这条一字巾，更像那个人别扭又毫无诚意的道歉。

布料围在额头上的感觉很凉，像一缕神识被禁锢住。师昧将那一字巾戴了后又摘下，依稀在光滑的镜面上发现那张与他惊人相似的容颜。最后师昧还是把那条布摘了下来，愣了几秒，又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那人面对外人时一副温和的面具在师昧面前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连议和都扭捏的情感，锋利但真实。

即使不习惯戴这东西，但师昧还是没将那一字巾丢掉，而是将它放在了里衣中，那里不常放东西，一字巾折叠后放进去——一块柔软的布料覆在胸口上，随心脏跳动。

这一世的师明净还不喜欢戴一字巾，但那一节温软的巾布贴在胸口却异常的令人安心，灵石沾了体温以后变得暖暖的，像冬日里的安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