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愫（二）

惢心正捧着几个妆盒出来，便看见这反常的一幕：适才还在嬉笑的两个人此刻却沉默不语。自家主子脖颈和耳朵红了一片，背对着海答应；海答应则痴痴地望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出神，怅然若失。

看样子应该是两人闹了什么别扭，惢心这么想着，赶忙上前笑着打圆场道：“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答应小主把我们主儿惹恼了？我们主儿平日里可不轻易同人置气的呢，想来也是因为和答应小主格外要好的缘故。”

海兰听了这话顿时目中一亮，一扫黯然之色，打开几个妆盒细细挑了好一阵，拣了一支九转金枝玲珑步摇给如懿戴上。

如懿正因适才的事感到有些不自在，微微侧首抬眼去瞄海兰，却被她笑着制止了：“别动，一会儿簪歪了可又要恼了。”

铜镜里，海兰正认真地端详着如懿的妆容，一手扶着她的发髻一手替她簪上步摇。还是那样熟悉的口吻，温和的笑容，仿佛没事人一般。

如懿见此也不好再纠结扭捏，又碍于惢心在旁，只得尽量放松僵硬的身子配合她的动作。

待梳妆簪鬓毕，正好到了用膳的时候，宫人们端进早膳，见海兰也在，便自觉搁下饭菜退了出去。

如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她多么想避开海兰自己一个人待会儿，然而平日里一向最是知情识趣的海兰此刻却仿若全然没有看出她的窘迫，仍旧如往常一般亲昵地执着她的手在桌前坐下。

“姐姐尝尝绿痕做的白果松子粥，入口清甜，还能暖胃补身，润肺止咳。”海兰取过汤勺舀了半碗放到如懿面前，轻叹道，“前几日听姐姐咳嗽了一声，担心得我夜里都睡不安稳觉，姐姐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别着了凉。”说着又将一碟离如懿较远的点心挪到她手边，贴心道：“我记得姐姐最喜欢吃白玉霜方酥。”

惢心抿嘴笑道：“还是答应小主体贴入微，对我们主儿的心意，连奴婢都自叹不如。倒是我们主儿，只怕以后要被惯得脾气越发大了。”

“你这丫头胡说，姐姐明明是全天底下最好脾气的人，肯定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她这才生气的。”海兰口气宠溺，看向如懿的眼中却闪烁着一点若隐若现的笑意，意味深长。

如懿脸上一烫，抬头瞪了她一眼。

海兰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便也低下头喝粥。

两人正安静地用着膳，突然帘子一掀，三宝快步进来，面色沉重地行了一礼。

如懿见他脸色便知情况不妙，淡淡道：“怎么了？”

“昨日奴才一直在慎刑司看着那太监和精奇嬷嬷们，以防有人从中做什么手脚。那太监倒是个硬骨头，受了一日的刑直到昏死过去也没开口。嬷嬷们怕他死了给他灌了些太医院送来的参汤，结果不一会儿那太监就七窍流血而死。”三宝扑通跪下，懊恼道，“奴才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起来罢，有人存了心要杀人灭口，也不是你能防的住的。”如懿毫不意外，“下毒的人找到了吗？”

三宝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水，吞吞吐吐道：“找到是找到了，是太医院一个调配药材的小太监，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悬梁自尽了，只留下一份供状，认下了给那太监下毒和不小心在贵妃的香膏里误加了秋海棠汁液两条罪名。”

“我却不信，一个太监，会认字会下毒，就是不会活着？”海兰静静听着，忽地冷笑出声，“三宝，这话你信么？”

“奴才心里也觉着疑惑，供状说是因和那太监有过节，一早存了杀心，借着此次那太监入了慎刑司趁机下毒泄愤。但既然那太监都进了慎刑司被严刑拷打，死不死也只是早晚的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三宝狐疑道，“若说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非置人于死地不可，那这也勉强说得过去。可在香膏中误加秋海棠汁液这一说可真真是扯淡了，难不成他一不小心去寻了两株秋海棠来，然后又一不小心将那花茎挤出了汁液，再不小心加在了贵妃的香膏中？”

“那可真是太不小心了呢。”如懿着意咬重了“不小心”三个字，唇角轻牵，勾出一抹讽刺意味的笑，“供状在哪儿？本宫要亲自过目。”

“三人的供状一早被送去了养心殿。”三宝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稍霁，“主子且宽心，事情到这里也不算毫无进展。另一个被审的花房太监眼见那太监毒发身亡，想是害怕了，登时招得一干二净，把他和内务府副总管秦立私下勾结、侵吞公款、倒卖宫中财物等腌臜事全交代了，适才皇上已经下了旨意，革去秦立副总管一职，将他移交慎刑司审问。这一审，只怕又要吐出不少脏东西。”

如懿沉吟片刻，道：“嗯，知道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歇罢。”

三宝踟蹰道：“奴才不累，慎刑司那边还得有人盯着……”

“不必了，剩下的事全权交给慎刑司就是。”如懿摆了摆手，“本宫和海答应说会儿话，这里不需你们伺候了。”

三宝和惢心应声退下。

海兰夹了一块酸梅糕慢慢吃了，方道：“秦立究竟会吐出什么脏东西来，姐姐你不好奇么？”

“他不会供出皇后的，哪怕前世他受皇后笼络明里暗里克扣我们的吃食用度，可未必这次也一样。”如懿无奈叹息，“即便他供出皇后又如何，富察大族根深蒂固，你道皇帝会将她怎样。”

“那我们就只能任她搓圆捏扁了么？”海兰重重撂下筷箸，银筷上的细链子簌簌抖动，“这次我们侥幸逃过一劫，那下次呢？姐姐，我不甘心。”

“现在唯有忍耐。咱们在宫中活了这些年，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个么？”如懿捏紧了手中的白瓷调羹，一下一下地搅和着碗中的热粥，“当然，忍耐不等于坐吃等死，该忍的忍，该出手的就出手。”

海兰眼波一横：“怎么？姐姐又要去养心殿给他吹耳边风？”

“我懒怠去，谁爱去谁去。”如懿轻轻摇首，唇边笑意和婉，低垂的眸光中却覆上了一层冷霜，“此事若细说起来我和皇后都有嫌疑，这个时候谁越着急谁嫌疑越大。我不着急，自有人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