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八）

香见在我的劝说下虽不再绝食，却仍旧不愿成为皇帝的妃子。

但愈是如此，皇帝对她的兴致愈是空前高涨，不惜耗费大量金钱和时间，以名为爱情实则胁迫的宝月楼，终于，彻底绝了香见寻死的心，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香见的泪是春雪融化后深入骨髓的冷戚，让人怜悯。

从此以后，这深宫里又多了一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幽魂。

而这一切，都是拜她身旁那个男人所赐。

皇帝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娓娓诉说着他对她感天动地至死不渝的情意。

然而在这欲盖弥彰的温情表面下，有的只是威胁和压制。

看着他用力揽着无声落泪的香见的背影，我第一次觉得他如此陌生。

原来，我这么多年爱着的、托以终生仰赖的，就是如此一个卑鄙无耻、自私虚伪的下流之辈。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迷茫、悲怆和惘然，仿佛一瞬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我本以为我已被耗尽所有心力，但当听到他在自己面前诉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时还是忍不住同他争辩。

这些天心里的愤懑、郁闷都化作我口中一针见血的反驳，皇帝气极，扬起手便欲劈下一掌。

我惊诧之下早忘了躲避，只闭上了眼打算生生受了这一掌。

这一掌最终没有落下，然而我们之间的感情却已然有了崩裂的趋势，无法挽回。

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须知有些事，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不久后太后知道了皇帝手上因香见受的伤，又见皇帝过于宠爱香见，心中担忧，命我给香见端去绝育汤药。

身为皇后，既得听命于皇上，也得听命于太后，这便是六宫之主的职责。

我别无选择，只能端了汤药去看香见。

香见干脆利落地服下了整碗汤药，片刻后药性开始发作。

这一掌终究还是来了，伴随着皇帝的惊痛和愤怒，落在了我麻木无觉的脸上。

没错，我是该打，我心知肚明香见会毫不犹豫地喝下那碗汤药。

到底是我害了她，从一开始便是。

我对不住她，可若细细追究起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是皇帝么？

是皇帝，热血上头不顾一切地要强纳她为妃，为此不惜填进绿筠母子一双性命，伤尽无数人心；是皇帝，建造宝月楼，接寒部族人，堂堂一国之君竟以族人性命欺压挟制于一小女子；也是皇帝，深陷其中不能自已，过于煊赫的宠爱让香见成为众矢之的，生生将香见逼到了绝处。

皇帝这般出离愤怒，无非是情知一片痴心错付，不肯责怪新欢，便迁怒于我这个无关紧要的旧爱罢了。

真是受够了，我再也忍不住，口出锥心之言，一针一针刺着皇帝的心。

但他不知道，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也是痛着的。

原来我们之间，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最后这件事对我的惩罚以夺权收尾。

若非太后出面，只怕我连皇后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保不住便保不住罢，曾经我在意的中宫荣耀、夫妻情分都是他给的，如今他要收回也是无可厚非。

我只是迷惑，为什么一个人说过的话那么容易就变了。

也许他曾对我许下的承诺、誓言都是出自彼时真心，但天长日久、时过境迁，人心已变，若念念不忘苦苦纠结，原是我轻信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