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月和暗处的玉妍指使我的家生丫鬟阿箬构陷我谋害皇嗣,以为只要有夫君的爱重就能明哲保身的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我最信任的人却直接判了我死刑。
在那样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他纵使再信任我,但为大局考虑,也是不得已为之,对吧?
我扪心自问,得到的答案却只有废我为庶人并将其打入冷宫的一道圣旨。
冷宫的夜真的好冷,寒风像只索命厉鬼似的张着血盆大口歇斯底里地凄厉哀嚎着,一脚又一脚狠狠地踢在门上,窗上。
不,不是像,而就是。
毕竟在这冷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冤魂怨鬼,可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成为朱墙上那一抹艳灼的红,亦或是雕梁上那一笔飘忽的苍白。
我死了,我的少年郎会伤心吗?
我不能死在这儿,我要回去,亲口问他。
所以我要活下去,哪怕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只挣扎在泥潭里的蝼蚁一般,卑微而谨慎地活下去。
脱去华衫彩服,褪下金钗银饰,吃着残羹冷炙,干着做不完的粗活累活,才突然发觉,曾经身为天子妃嫔,名门贵女的气度与骄傲全然不复存在了,而以往的荣华富贵也如过眼云烟般离我越来越远。
真的,越来越远了。
那颗心,那个人,再没有一点动静。
说来可笑,自我被打入冷宫后,我的夫君对我不闻不问、弃若蔽履,最先问候我的,反而是与我争斗了数十年的死对头。
尽管问候的方式是毒杀,是陷害。
先是在我的饮食上动手脚,放了有毒的蛇,也不知是幸是不幸,竟都让我给躲了过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些我能躲过的,我的阿玛却没能躲过。
“青樱,你没用!”
这是阿玛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确没用,成了冷宫废妃一个,还要拖累全家。
整日沉浸于悲伤痛苦中,执着于过去的情情爱爱,浑浑噩噩地待在这冷宫静苑里自生自灭,全然忘却了自己身负的家族责任,致使家族没落,父亲病逝,而做女儿的却连最后一面都不得相见。
“咱们乌喇那拉氏怎么会有你这样目光短浅之人?”
“乌喇那拉氏已经出了一个弃妇,再不能出第二个弃妇了!为什么你还能在冷宫安于做一个弃妇?做一个成为门第之羞的弃妇?你为什么不记得,你是乌喇那拉氏的女儿?你好好活着,并不是为了你一个人,而是整个家族荣辱!”
梦中,姑母披头散发,恍若厉鬼,狠狠地扇着我的耳光,厉声道。
我愧为乌喇那拉氏的女儿,也早已不是爱新觉罗家的儿媳。
那么我是谁呢?
我是这冷宫中被无数鬼魂撕扯即将被吞噬的一片魂魄,是只能挤在黑暗角落处见不得光的苟且鼠蚁,是这灯火通明、光鲜亮丽的紫禁城中所有人都看不到也不需要的失了色的石狮子。
受够了,真的都受够了。
水迹霉湿的墙壁,青苔丝生的墙角,永远湿答答潮腻腻的泥土地面,冬冷夏热的屋子,这一切的一切。
“等你红颜迟暮,机心耗尽,你还能凭什么去争宠?姑母问你,宠爱是面子,权势是里子,你要哪一个?”
“青樱贪心,自然希望两者皆得。但若不能,自然是里子最最要紧。这一路虽然难,但青樱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青樱,你要明白,当一个人什么都可以舍弃之时,才是她真正无所畏惧之时。”
荣华与权位,夫君的信任,家族的前途,所有的都已失去,还有什么可以害怕?
我于噩梦中醒转,对自己说,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现在,是时候该醒了。
或许,想要害我的人,才是那把能拉我出冷宫的手,陷害,也是转机。
中元鬼节那日,外头不知是谁借着海兰的名义递进来些纸钱冥器,我便知,机会来了。
于是我将计就计,遂了她们的愿烧起了其实是六字真言的纸钱,待太后来时自会知晓我为谁陷害。
却不料冷宫中结识的吉太嫔突然半路冲出要刺杀太后,我心慌意乱之际下意识扑上去救下了太后。
太后临走前叫我好好惜命,留待来日。
这,大概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吧。
就是不知,想要害我的那人,有没有想到呢。
其实也不需细想,便可知那人无非就是琅嬅、晞月或玉妍。
但不论是谁,她们都逃不过报应。
琅嬅在赐给我和晞月的手镯里放了致其不孕的零陵香,我便借海兰与绿筠之手杀了她的孩子,而晞月和玉妍呢,这辈子都在为欺骗她们的人卖命,被人断了唯一的念想还懵然不知,直到死才发现这不过都是骗局一场。
可真是应了蕊姬的那句话,一报还一报啊。
这宫里的女人,都是这般可怜又可恨。
或是为人棋子,或是为他人做嫁衣,永无休止地争斗着,耗尽了大好的年华,到了最后才发现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这样的道理,我用尽了一生方得领悟。
而命运,仍旧在暗处操纵着一切,如一匹脱缰之马,片刻不停且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