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来给她贺寿的宾客纷纷离去，孟林兰让邵东成先行回去，她要多陪孟萍诗住几天。
一个晴朗的白天，阳光透过橡树，斑斑点点撒在前几天下过雨的泥土上，清新的空气混杂着泥土的芬芳，用羊绒织成的昂贵地毯被摆放在地上，上面还绘着耶稣受难的图案。
而孟萍诗身着一身纯白色的塔夫绸长裙，圆领，收腰身，袖子宽大，下面的裙摆遮住了她的脚。整条裙子都是由塔夫绸整体剪裁，非常简单，她还在胸口带着陈默玉送给她的黄金玫瑰胸针。
梦幻的白发除前面的掖在耳后，露出那对定情的珍珠耳环，其余都披散着，手上戴着银质蝴蝶结戒指，也是陈默玉当年送给她的。
万物皆有生死，万物皆有时。
孟萍诗赤足虔诚的跪在地毯上，孟林兰站在她面前，把手放在她的头上，用她惯用的温柔悲悯的声音说：“我的孩子，你要做临终告解吗？”
孟萍诗平静的答道：“是的，我要向上帝忏悔我这一生心中所积压的罪孽，向上帝好好说一说我这几十年来的苦痛和悔恨……”
孟萍诗仰起头，双手合十，注视着孟林兰，说道：“我第一件要忏悔的事情，是对生我养我的父母。我不该忤逆我父亲，不该算计他，不该谋求他的权财……我曾经因为他对我弟弟，对我母亲的薄凉而恨他怨他，但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从小到大，他从没对不起我过什么，反倒是我总是惹怒他。他曾经是那样爱我，而我却三番四次的只知道争权夺利，报仇心切，不顾他教诲，不顾他心意，后来更是在他病重的时候，盼着他死……养儿方知父母恩，直到自己真正经历了，我才明白，被自己的孩子背叛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我对他的罪孽，还是要报应到我自己身上的。
“对我母亲，我年轻时在法国的时候，就知道她在家里过的有多么难，可我没有回去帮扶她，我只顾着自己开心，只顾着在法国和默玉你侬我侬，哪怕是后来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我也不愿意回去面对现实，而是一意孤行去了檀香山，让她为我担心……后来她让我和徐今楠结婚，我心里是百般的不愿，和她闹，和父亲闹，即使是后来顺从了她的意愿，也还是整日闹的不得安宁，让她为我的婚事担忧，恐怕她后来生病乃至离世，都是和我有关。再后来，她把幸哲和文华托付给我，我却没能教好两个孩子，有负她临终时的重托，我……我对不住她……她和修云。”
孟萍诗泪流满面，匍匐在地上，孟林兰心中比孟萍诗更加激动，竭力控制泪水，但收效甚微。
孟萍诗又重新直起了腰来，说：“我第二件要忏悔的事，也是我这一辈子最痛苦的事……是对陈默玉。我……我对不住他，我当初如果不松口答应和徐今楠结婚，他也不会抑郁寡欢，他的内心一定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可他一直以我为先，盼着我好，在后面默默的看着我，在我母亲去找他谈了话后，他更是为我而死，我这一生，为他流尽了眼泪……他是那样爱我，父母爱我，是因为我们之间割舍不断的血缘，而他爱我……却是那样纯粹，那样不掺杂质，再也没人像他一样热烈而痛苦的爱我。可我呢？当时我心中最爱的却不是他！我为了我的亲人舍弃了他，文华说的没错，我爱他爱的不够！可是上帝啊，可如果我真的不爱他的话，我又怎么会痛苦悔恨这一辈子呢？！当年……当年……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如果为了他，而不顾我家里人死活，我如今会承受更大的罪过痛苦！我爱他，我真的爱他，我的主啊，求求你，求求你大发慈悲，让我下辈子可以和他相依相守，可以和他白头偕老……”
孟萍诗鬓发散乱，孟林兰好心扶她起来，她抓住孟林兰的手，继续说：“我要忏悔的第三件事，是关于安瑛。”
孟林兰一惊，孟萍诗瞥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是的，我对她也是有愧的。我恨她，她也该死，但是稚子无辜，我不该将母亲的罪孽强加到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身上，我不该因为她的过错而殃及她那三个无辜的孩子，害了那三个孩子的性命！我不该残忍杀害了她的长子长女，我不该为了控制她把她的小女儿送进精神病院，害的那个孩子，在花朵一般的年纪在精神病院里自尽……我认罪。这三个孩子的冤魂一直伴随着我，搅的我的灵魂不得安宁，我知道我会因此下地狱，这也是我最恐惧的……
“还有一件事，是对文华。我没能及时查看到她的错误，没能及时制止她走上歧途，最终导致她的离世，我很愧对她。我虽然并没有理解她的情感，但是那不妨碍我爱她，她是我精心养大的孩子，她的自尽带给我的打击……不比她父亲当年带给我的少！”
孟萍诗昂起头，泪痕犹在，她用一段话为自己的临终忏悔作结：“我与世隔绝，在巴黎和檀香山隐居已经三十二年了，之所以不在三十二年前就去见上帝是因为我明白我是上帝在人间的囚徒，我要用这三十二年的忏悔去涤清我这一生的罪孽，可如今囚徒刑期已满，我该奔向救赎的彼岸，我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我祈求上帝的原谅，我唯一的愿望，是希望来世可以和默玉再续前缘。”
她昂首挺胸，声音如仙乐一般，吐出这几句凡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欢快的像是要歌唱……孟林兰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少年时。虽然孟萍诗的风华已经被岁月削减干净，但是她那心高气傲的神情却和当年的姐姐一般无二，这是她离神明最近的一次。
孟林兰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代表上帝原谅你，孩子。”
孟萍诗伏下了头，孟林兰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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