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

一月二十四。

腊月廿二。

里除夕还有七天。

李肆安于满屋消毒水的房间里醒来，床板是熟悉的硬度，让他恍然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人间地狱，睁开眼，是朦胧的白色，令他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李肆安讨厌这种失去记忆的感觉，想不起来爱恨，记不起来姓名，简易，简易，他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个受他一拜的男人，他又思起了吴楠，那人的尸体应该已经烂了吧，骨头也应该被那些人渣碾碎成了粉末，吴楠，吴楠，他又思起了 李月圆，思起了那日巷子里，啃食完腕上血肉的少年拖着满身血污与骚臭味的身子一脚踩进了街前的臭水沟，更脏了，李肆安想，殊不知转头却与老友，撞了个满怀，被撞的头脑发懵的小乞丐第一反应便是去擦那有钱人变得黑棋变得污秽满身的白色毛衣，下一秒，熟悉的栀子花香扑进鼻腔，李肆安满脸惊愕的抬起头凝视，才发现，有时心里想的，可能真的会化成现实。

“好久不见，得到。”

那日他们聊了很多，戒同所，吴楠，陈子勋，给简易磕的那十个头，还有李仁懿，李仁懿的伪善－－那瓶红酒，那两管，麻药，少年颤微的从口袋里摸出两管空针管，递到李月圆手里，那是他亲哥哥的罪证，李肆安想到这里，盐水从眼里掉出来，他不知道，不知道李仁懿的目的，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上究竟还差些什么，他闭目思着，终是惶然，李得到...李肆安...还差一个，还差一个！李仁懿，想起来了，所有暗河的起始，李仁懿李仁懿，那天下午的见面，严刑拷打的过程从李肆安的嘴巴里游出，不会忘，永远铭记，那电棒刺激脑仁的感受，教鞭的摧残，那么好的年少...怎么会舍得，他是恶魔，微笑握刀的魅魔，让所有人见了他都如着迷一般，永远，永远都是他化为神明然后拿着火刀扎进我的心脏，他推刀柄的时候，折磨，太磨人了，好痛...我好痛，好痛...，从来，从来都没有人告诉我，救赎是会反噬的，而被救赎的代价就是，面对下一个更深的渊，李肆安太累了，滚落下病床抱着被子哭泣，连过路的护士都不愿回头看他一眼，李肆安倦了，厌倦着人间相互同化的人们，厌倦了校园里的勾心斗角，尽管他从未与同学有过接触，尽管他生硬到你好也不会说，却还是会关注那些被霸凌的可怜魂魄，像是看见自己的同类，可正如那些盖世正义的破嘴里所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能，可能我生来就活该当炮灰，当渣滓，李肆安哭着说，没有人去抱着他，就好像全世界都把他抛弃一般，痛到窒息。

如果没有遇到李仁懿，我会过的比现在好吗，烂掉的星星没有遇到救赎，会自己爬出深渊吗，不一定，没有人敢拍着胸脯说对，就像现在的自己一般，一无是处，却还离不开仇人的养育，如此凄惨，还不如就此告别世界。李肆安的思绪杂乱，前一秒还是了结，后一秒就是无底的爱恨，在李仁懿愿意插手他的颓废时，他就认定了自己会爱他一辈子，当李仁懿愿意扔掉自己的亲妹妹换酒的时候，他就认定了自己会恨他一辈子，爱恨交加，难免痛苦。

“救世主理应索要赏金。”

我不怪你。

医院里从不缺炙热的痛苦和无声的绝望，不过一切仇恨最终也会化为一滴泪水滴落，然后干涸，或者说被皮鞋踩爆，

－他曾经答应过要好好保护好我的。

－那是曾经

“忘了他吧。”

“没人能救你们了。”

没人能救我们了。

他不信，或者说，李肆安在一周前还执拗的说着不信，但他现在被命运掐着脖子问话，像那条狗链子，他信了。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充满遗憾和不甘。

站起身子，慌乱的收拾好糊了满地的糟糕情绪，收拾好那些匪夷所思的过往，李肆安以去洗手间的借口离开了病房，临走前他瞥了一眼邻居床干巴巴吃着橘子的老奶奶，眼里闪过一丝泪光，他走过转角，到达了医院的尽头－－天堂的末端，第一步，敲上了石阶，从此忘挚友，第二步，踏的清脆，从此忘学识，第三步，迈的费力，从此忘至亲，第四步，迈的缓慢，从此忘过往，第五步，从此忘所得，第六步，脚腕磕到世界，凉进心肺。从此忘所爱，第七步，迈的毫无犹豫，从此忘自己。最后一步，踏上天台，寒风瑟瑟，大雨滂沱，倾倒在身上，忘记了很多，又思起了许多，心情也便纠缠起来。

如果忘记过往，还会有遗憾吗。

我的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李肆安望着楼下聒噪的人群，大家都在劝他活下去，听着这些掺满虚伪的嗓子，他开始与自己的灵魂对话。

－后悔吗。

－不悔。

李肆安转过身，对着众人，攥起了自己的手，闭着眼向后倒去，真奇怪，人们总在我骨灰盒面前忏悔，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不在我活着的时候爱我，我累了，晚安吧。

他的身体碎了，但微笑依旧。

再见了，美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