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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

独钓

一月二十二。

腊月二十。

长生死了,死在冬风里,没有一点犹豫,老猫安静的窝在被子上,无论李长醉如何唤它,它也不回应,或者说,它永远也不会给回应,黑色的皮毛光泽依旧,但是变得僵硬,从来都是热乎乎的身子被冻的僵了,再也不会暖和了。心跳被时间磨得光秃,眼皮被痛楚缠的疲惫,再也拉不开,李长醉缓缓矮下身子去,坐在长生身边,它僵硬的身子僵硬了整个家,李长醉再也不会笑了,他背着猫儿的身子,一点一点的,去攀了那座大山,步子很重,把地上的积雪踏了个干净,脏污的雪水黏在他的鞋底上,与地面的粘连愈发明显,轻微的拖拽感像是要把他拖下无间地狱,拖进万丈深渊,我不会长命百岁了,他想,大风吹下树枝上卧着的积雪,吹着,几乎是一瞬间拂到他的脸上,李长醉哭了,是无声的,精巧的抽泣扎进寒风里,长眠不醒,随着风上了天堂,他的泪流干了,饶是像拧毛巾一般挤着,只会获个浮肿的双目,他蹲下来,大大地男孩把自己缩成小小的猫咪,怀里的长生滚落出来,重重的砸在石板上,长生没有长生,甚至比我走的还要早,李长醉自言自语着,又念起了杜南风。

十年前,一月二十二。

海棠花被积雪盖住,独自腐烂,失了魔骨的杜南风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的木椅上,望着雪花压垮树枝,他又开始痛了,肺里吸进了雪渣,瘦似骨柴的五指连着手掌,拧巴在一起去捂着红唇,咳的狠,似是要把心肺呕出来,捂的紧,似是要把那可怜的小鼻头捂的窒息,凌乱的松开来,掌心里的一团鲜血与于掌纹之间游走,浸湿了汗津津的纹路,杜南风叹着气-他瞥见了急忙赶来的李长醉,那人的烘焙手套还未来得及摘掉,连发也是凌乱的,末梢上沾满了雪渣,似是刚在雪场里扑腾回来似的。

“南风,你没事吧。”

少年焦急的神逗笑乐杜南风,他笑的苦涩,念着,这么好的一个男孩,怎么就要伴着我这个将死之人,他的生命像是随时可以凋落的海棠花,随时可以被碾碎的雪花,他的生命脆弱,是可以单手折断的树枝,是可以被碾压着膨炸的烂果子。

“我们养只猫吧。”

李长醉没有说话,他知道杜南风要开口,他想听听杜南风说话,想听听他的爱人红唇相碰牙尖点舌,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安魂曲,软绵绵的腔调,是春日的一罐桃花醉,是盛夏的一杯梨花白,酒水里掺着甜,更多的是缠绕在一起的醉意,小酌一口,便流连忘返,他痴迷这声音,以至于在床榻时,都会止不住去吻爱人的喉结,吮吸他那软舌,这是一种享受,是他触手可及的安全感。

“养一只黑色的,你很喜欢深色,我记得。”

杜南风望着李长醉欲言又止的神情,知晓他不知如何开口,隐忍的吞咽着口腔里的血腥味,刚想开口喉咙便一直发紧,痒意顺着喉管往上爬,踩了满地旧伤,在软肉上刻了不可磨灭的疼痛,杜南风没忍住咳了出来,又是满手鲜血,顺着指尖滴进积雪里,融出一片血坑,李长醉急得起身拍他背,杜南风摆起手来,宽大的手掌冻得冰冷,有些发白,他接着话语继续说着。

“你的病怎么样。”

杜南风说的很轻,像是怕打破什么,他望向爱人有些仓促的神情,叹了口气,桌上的化验单看了,是肺癌,和李长醉魔骨的反噬,少年的演技苍白,瑕疵惹得他百般发笑,却又不好戳破,李长醉的惊愕在倾泄,嗓子是哑透的,难听的像是长指甲划铁的声响,铁锈渣滓掉在地上,魂飞魄散。

“我不想吃药。”

杜南风没有接着病痛说下去,他继续想着他的小猫,其实有的时候李长醉看不懂杜南风,尤其是病了之后,很少与他交流,每天支着木椅子看海棠,一年四季亦是如此,曾经的兄弟约他,他也不应,孤僻的缩在房间的角落听雷鸣,听雨滴自杀的声音,听玫瑰地里争吵的声音,看着隔壁年迈的阿姨收集着案件里的琐碎不远万里赶去为丈夫申冤,他很固执,每天的饭菜只吃白米饭和白菜,平日里最爱的红烧肉也不碰了,身子骨瘦的脱相,让李长醉好生心疼,思绪想琴弦一般折断,碎的似沙粒,散的握不住,捻不起,杜南风又张开死皮遍地的唇。

“养只猫吧。”

他的语言里有乞求,李长醉听出来了,堪堪走去给她一个拥抱,结实的碰在一起,爱恋的花花绽放,生命的花朵却又凋了一朵,很疼,被从血肉里剥离了,拥抱着浅蓝色的浪,渗透进深海里,再也不见踪影。

“猫都有九条命。”

“就叫长生吧,它是长生,你是不老,我希望你永远少年,长醉。”

“他一定会比我活得久。”

“它会陪你很久很久,会超过我陪你的时间。”

“我爱你,长醉。”

“但是,对不起。”

...

或是人老了,总爱回顾从前,李长醉想着,继续攀着山,登顶的那一瞬,他感到空前的疲惫,曲着膝站着,胸口剧烈的疼痛令他步伐踉跄,和上次一般,李长醉一头栽进了雪地里,山上寂静,没有陪他看桃花的杜南风,也没有睡在他旁边的长生,这诺大天地间,终是只剩下他一人。

“南风,长生走了。”

长生走了,我不怨任何人,大家都不是什么至善之人,何必去指责,它愿意伴我这么多年,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李长醉这么想着,完全没有被痛苦同化应有的扭曲心情,他磕绊的走到那荒冢前,跪下来,膝盖骨敲在地上,很痛,但是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那颗土崩瓦解的心脏里,早就扎满了刀刃,那才是最痛的核心。躯下身,指甲被污泥填满,李长醉徒手在挖坟墓,挖出了个三掌宽大土坑,小心翼翼地把风衣脱下来,把小小的长生裹在温暖的衣裳里,轻轻放进坑。

小长生,你别怕,饿了就吃口袋里的猫粮,渴了就去找你旁边的爹爹,再见啦,小长生。

李长醉矮下身,躺进雪地里,他要学着杜南风与长生,他要学着他们一同安息。

最痛不过离别苦。

永别啦,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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