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雪冷冰冰白花花,像灰白的鹅毛,也似哥的肤,树枝般的细纹碎成瓷片片,掉到地上裂成玉块块。
王婶令他在冻得明亮的地上舞蹈,白金的踝,翡翠的足,珍珠的趾,叫风卷的通红,脆脆的耳上沾满殷的血花花,村里人立了一排瞅他,小腿个个冻成玉竹,麻布的裤脚吹的硬了,却仍盯着哥的腕和踝看,好下流的眼,我想,好风流的小神仙。
哥舞不动了,粉白的膝对折着跪坐,尖尖的是山峰,是土房里供的黄土佛,凹下的是谷底,是红纱裹玉佛。
我窥见过哥在耳垂上打孔,土黄豆子在红肉上碾压,研磨,蹭的软了,薄了,滚烫的银针扎过,白金贝齿印上红唇,破了,碎了,糜烂了,琉璃泪花于面上淌,凄美地。
谁知日后新肉长起,眼看又要平白遭一趟苦,我的好哥哥,玉石铸就的壳子载不下你的魂灵,我的小神仙,我三叩九拜祭那千里快哉清风,我的嘉祺。
茶梗穿过血窟窿,我求菩萨莫让他疼,菩萨却装聋,哥把麻布咬烂了也不肯喊一声疼,汗珠滚滚像烧化的玻璃,胡乱的爬了满脸,我仿佛望见了石砌的菩萨砸的稀烂的空空眼眶淌漆黑盐水,淅沥沥,糊涂凃,残骸裂满地。
哥的贝齿咬在我心上,一下一下,碎的似昨日的蛋黄。
王叔将哥拉进裁缝店里,说要给他试妆容,白纸的粉,蔷薇的胭脂,石青的黛,连昂贵的饰品也摸索出来备着,一路上咿咿呀呀的讲着什,哥不叫我听,我便不听,提着谢礼跟在二人之后,盯着哥大理石的肩,黑胶的发。
天际如混杂着翡色的白玉,悄声黯淡,星辰也被着上几分颜色,我立在茫茫与皑皑的天地间,端在窗户薄薄一层油纸前,火光映着暖融融,橙红的,透过油腻的薄。
王叔拉着甘蔗腕,叫哥唱曲戏,我不晓,扮观音缘何要用嗓,哥的音清亮亮,唱着听不懂的经,长长的调子甜腻腻,缓缓地转音软绵绵,游出门缝轻飘飘,一颤一颤地,我泪珠哗啦啦的掉,砸在窗棂上,重重的声音盖过房子里的脆生生,风儿吹得汗珠游走在脊椎,翡色玉镯紧贴着手腕凉进骨髓里,血液都被渡的寒了,观音隐隐的虚影里盛满圣洁却面对着肮脏,我该死的心脏碎的好大声。
血啊,都是血,满目的血。
“莫要熄灯了,就这般亮敞着,我事后还要归家,我弟弟在等我。”
血迹被擦拭去,黑乎乎的帷幕上只留下透明色的灯芯泪,我发了疯的跑,足底冻得青了红了紫了,烂了坏了腐了麻木了,似爬满万只蚁,像踩了千根草,痒意,痛意,扎在一起,拼拼凑凑成了一个刘耀文,破碎的疯子。
走在呼啸中,脑子里是摘不掉的咿咿呀呀,手腕上滑落的是绿莹莹的镯,在雪里躺着,歪斜着,白雪摩挲的通红的趾碾过去,是长指捻淤青的痛。
土房里灯火昏暗,却依未熄,它在等他回家,他在等他回家。
西风瑟瑟卷起黄土,呱噪的呼声于窗外阵阵响起,卷起沙子,卷起茅草,卷起亡人六尺之下的骨,卷起未亡人沉甸甸的思念。
黄沙泼向铁门,门开了。半面残妆眼窝黑漆红唇朦胧,白白脸蛋花成鬼怪模样,我的小神仙,玉砌的身子糜碎成血肉,我的小神仙,咿咿呀呀嗓儿哑出血,淅淅沥沥泪儿涌成河。
我扯他衣裳,春笋的腿,枣儿的指腹,红彤彤的握着玉镯,笑的比过百的阿婆还要丑,金玉链子胡乱缠住脖颈,红印子遮也遮不住,风流的小神仙被大锁牢牢勒紧,勒的肝胆都碎了。
你缘何受着苦啊?小神仙。
不剪灯芯的哥,玉观音碎了,红纱不会碎,他的躯壳死了,灵魂还被困着。
他是个虔诚种,三叩九拜求我平安喜乐,其实哥也并无那么唾我,他攥我手,手背手心都被搓的暖了,忽的就没那么恨了。
哥想弯腰,他要去拾那玉片片,我桀骜地扯着他衣袖,麻布的,磨得人生疼。
“哥,菩萨死了,别拾了,也别扮了,你缘何平白遭这番苦。”
他流泪,眼睛和耳朵一起哭,耳朵是红色的泪,眼睛是白沙的泪,一颗颗混在一起,他棉花糖的耳朵,麦芽糖的坠,深黄色琥珀似的,硬生生从耳孔里拉扯下来,血淋淋的耳,垮掉黏在地上,湿乎乎一片脏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