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时期的阿玲是个很笨拙的人,这和她的性格有关。她总是沉默寡言,不管是在哪,学校也好,家里也好,或者她尝试和我们一块玩耍的时候也好,在任何人的记忆和描述里,她总是一副呆滞的模样,这样的人在其他人眼中像是个异类的存在,特别是在好奇心和精力都十分旺盛的孩提时代,她成了被孤立的一员。
那时候我们那里只有一个学校,而且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同村或者邻村的孩子们彼此都在一起上课,因为离的都不算太远,所以大家都认识,阿玲去上学的第一天就被人用小刀剪了一缕头发。阿玲总是被其他人欺负,那些童年的恶意在某些人看来不算什么,充其量只是一些小小的恶作剧或者略微过分的玩笑,施暴者也并非是怀揣着一颗邪恶的心在伤害别人,这种说辞让人作呕。
他们始终无法明白,孩提时代的教育如果匮乏或者疏忽,那它将导致恶意不断扩大,对于受害者的二次伤害也会不断重复。
遗憾的是在那个年代这些东西鲜有人知,即使是如今,“跟他计较什么,他只是个孩子。”这样的说辞仍然大行其道。
阿玲不知道反抗,或者沉默的人不知道如何反抗,他们连最基本的用语言来反击的能力都没有,更不要提对那些捉弄她的还手了。在上课的时候,她的文具盒里时常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生物,最过分的一次是不知道谁把一只蝎子放了进去,阿玲吓得半死,幸亏没有被它蜇伤,看着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她默默捡起被她打落的盒子里的铅笔,一声不吭的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可惜的是那种眼神并不是灼热的期待或者同情,而是冷漠的嘲讽。
放学的时候大家都结伴步行回去,这一段路并没有多远,再加上家里的大人都很忙,几乎没有人来接自己的孩子,这一小段路成了孩子们放学之后最美好的时光,大家可以在路上随意玩耍没有限制,研究一下路旁嚼了一口就会泛出像血一样汁液的花,掏出自制的弹弓瞄准电线上的鸟,或者围在一起讲个鬼故事,每个人脸上都是带着愉悦的神情。阿玲除外。
阿玲没有朋友,结伴同行的人里没有阿玲,她总是自己一个人走在最后面,每次都是,背着书包低着头,不和任何人打招呼也不会和任何人一起,放学的路上阿玲也不能幸免于难,找阿玲的麻烦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许只是为了好玩,也许只是为了显示自己在同伴中的强大,会有不少的孩子故意在路上等着阿玲,对她说些不齿的话或者抢了她的书包当球踢,我成年之后始终无法理解的一件事是为什么明明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有时候说出的话会比成年人更加刺耳,而且他们从来不会觉得这是什么错误的事情。
我没有和阿玲说过什么话,虽然我们离的并不算远,但那个时候没有人愿意与阿玲为伍,我也不例外,和她站在一起很容易被当成异类受到其他人的嘲笑,她就像是块木头,笨拙,沉闷,没有感情,几乎每个人都这样认为。
有一天下午轮到我值日,原本和我一起做值日的那个同学因为生病当天并没有来,等到放学铃响了之后,所有人都飞快的跑出教室,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阿玲。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我从教室后面拿了一把笤帚,开始不情愿的干起活来,阿玲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犹豫了一会儿,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我帮你吧。”她的声音很小,听起来似乎还有些害怕。
我有些吃惊的看着她,不自觉的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她,她接过笤帚开始打扫起来,我愣在原地几秒钟,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做着本该我做的劳动,过了一会儿,我也走过去,两个人把教室打扫的干干净净。
做完之后阿玲把东西都放回去,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走吧,我锁门。”她开口对我说话,我把书包背好就出了门,走在阿玲前面。
走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阿玲,她在我后面走着,背着书包,低着头,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停了下来,等着她靠近,在离我十几米远的位置,阿玲突然停在那儿,不再继续往前走,她看了我一眼匆匆别过头,用力的抓紧了自己的书包,可能怕我像其他人一样把它抢过来丢来丢去。
我走到她身旁,对着她笑了笑:“咱们一块走吧,你走这么慢,一会儿天都黑了。”
虽然我们是在一块走着,不过阿玲一言不发,原本应该充满欢愉的一条路变得无趣且漫长,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
“阿玲,他们欺负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声呢?”
阿玲看了看我,没有开口,把头低了下去。
“你不出声,他们就会觉得你好欺负,就会更过分的欺负你了。”我继续说。
阿玲还是没有说话,我讨了个没趣,原本打算和她一块走的我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想快点回去。
快走到家里的时候,阿玲突然站在那儿,迟疑了一会儿,突然从嘴里说了句谢谢,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阿玲便跑开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阿玲说这个词,明明是阿玲帮了我,她却对我说这样的话,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她在感谢什么,也没有什么感触。第二天依然上课,休息,回家,只是那群喧哗着围观阿玲受欺负的人里头,再也没有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