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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无法寄出的信

晨光夕忆

在朋友收藏的最喜欢的书里面,夹着一封泛黄的信,邮票因为岁月久远已经磨损掉落,就连收信人的名字都有些模糊不清,信封有些褶皱,据他说是几次搬家不小心挤压造成的,不过时至今日它仍然被细心的收在那儿,安安静静的躺着。

我问他为什么不寄出去,他轻轻笑了笑,告诉我并不是他不想寄出去,而是永远都无法寄出去了。我追问为什么,他把信从我手里拿走收好,小心翼翼的夹到书里。

“这个故事有点长啊,你要听吗?”

“没事,你说。”

他说这封永远无法寄出去的信。这一辈子都不会丢弃它。

收信人的名字叫顾凛,是个女孩,应该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我常常这样想,我从未见过她,如果不是我还能看着这封信,她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哥哥,要是以后你能看见这个世界了,可要仔细的看,像照相机一样记录下来,然后写信告诉我。”在顾凛手术的那天,她坐在病床上对旁边病床上的我说着,她还不怎么会组织语言,也想不到什么华美动听的辞藻跟我道别,这不能怪她,疾病折磨她的身体已经好长时间,现如今她能这样笑着对我讲话,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好。”我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会没事的。”

说完这些顾凛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因为不小心被高温的热水烫伤双眼,我的角膜坏死,被送到医院接受治疗,说是治疗,其实也只是对伤口做出一些处理,我被送到那里的当天就被告知除了移植手术我再也没有办法重见光明,可惜当时并没有合适的角膜移植给我。在医院呆的日子里,听的最多的就是无可奈何,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注视着这个世界,换句话说,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得学着接受并适应这睁眼闭眼都是黑暗的状态。

就像突然被一脚踹进深渊里一样,充斥着黑暗的日子真是让人倍感折磨,睁开双眼却无法再看到任何事物,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任凭自己想象,十六岁的我像一只发狂的小兽,听不得任何人的规劝和宽慰,就连我的家人,在他们面前我也总是表现出狂怒不安的迹象,我觉得我的人生可以画上句号了,如此这般没有希望,直到顾凛的到来。

顾凛是一名白血病患者,也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她一开始住进这个病房里的时候状态很不好,经常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拒绝配合治疗也不愿意多说话,听她的父母说她总是盯着天花板发呆,我虽然看不到,但我能听到,深夜里她啜泣的声音,很轻微,却也很让人心疼,我想那大概是疼痛的原因,我从来没听她对父母说过,但是这样的折磨她一个人还是承受不来。哭出来,也许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发泄方式。

也许人的成长往往就在一瞬间。那一晚我没有睡觉,听着顾凛轻微的哭泣一直到她睡熟均匀的呼吸。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连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都不如,伤害了最亲近的人还装作理所当然。

第二天我主动和顾凛聊天,同龄人之间聊天要轻松很多,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我一逗她她就忍不住笑起来,那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笑,像风铃一样,悦耳悠扬。只是她的声音很小,我总是要仔细听才能听到,为此我经常要努力伸脖子,她就突然恶作剧般的吓我一跳,再看我假装一本正经的教育她,最后两个人都笑起来,像是普通的少男少女一样。

在医院的日子里,她会对我说今天的天气如何,窗户外面有几朵小花盛开,医院中心的花坛上,有蜗牛慢慢爬过,被阳光照射出现的明晃晃的痕迹。听她和我分享这些外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对我来说是无比的新奇,我甚至都可以想象出来她蹲在花坛旁,眼睛盯着蜗牛自己的身体跟着它缓慢移动的模样。

“像个傻瓜一样。”我想到这个画面突然就笑了起来。

“什么?”顾凛疑惑的问我。

“我也想盯着蜗牛跟着它走,像个傻瓜一样盯着它走,”我笑着开口:“不过我再也没有办法这样做了。”我的脸上虽然带着笑,语气里却有些伤感。

“嗯...”顾凛迟疑了一番,转身跑了出去,我叫了她两声,没有人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我又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是跑着过来的,还有喘气的声音。

“哥哥,你把手张开。”她坐到我旁边,声音有些疲惫。

我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的张开了手,接着她把一个小东西放到了我的手上,很轻,像一团被揉皱的纸,不过并不粗糙。

“这是什么呀?”我把头侧了侧,询问她。

“嘘,别出声。”她也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手指放在嘴边,声音都小了起来。

没过多久,手上的东西好像动了,的确是动了,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它的身体在我的手上缓缓移动着,不急不缓,像根细小羽毛在轻轻擦拭着我的手掌,我又笑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它爬过去之后留下的长长的轨迹。

“你能看到它慢慢前进吗?”我能感觉到顾凛在盯着我,一脸期待的询问。

“看到了,比看到的还要真实。”我笑着回答,把手抬了抬,用鼻尖轻轻的碰了碰它。

和顾凛接触的日子里,我脸上的笑容慢慢多了起来,我开始接受我已经无法重见光明的现实,不再会轻易发脾气,不再会易怒狂躁。顾凛也变了许多,从一开始的缄口不言渐渐愿意说些调皮的话,再也不是以前那孤独又痛苦的模样。

我的家人诧异于我的改变,顾凛的家人也是一样。也许坚强的人总是孤独,就像是高傲的狼,只有受伤时看到另一只同样伤口的同类才会放下防备,一股脑的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手术的前几天顾凛还和以前一样和我分享窗外的天气和今天的心情,只是她没有办法再跑出去,她的声音也更小了,我需要花费更大的注意力去倾听,让我有些奇怪的是她没有再和我开玩笑吓我,那一串风铃一般的笑声,慢慢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哥哥,你知道吗?我一点都不惧怕死亡,我只是害怕会这样被一直折磨下去。”有一天她突然开口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

“不会的,”我赶忙安慰她,“也许明天你睁开眼睛,突然就发现奇迹发生了,身体突然就好起来了,再也没有疼痛的折磨,就像是上帝对你开了个小玩笑。”

顾凛笑了起来,说我这是哄小孩的说法,她才不会相信。

“心诚则灵嘛。”我笑着回应她。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我心里也没有轻易相信奇迹。

顾凛手术那天和我告别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听我的家人说她的病情得到控制,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干细胞,被转到了更好的医院进行干细胞移植,我暗自替顾凛高兴,她所害怕的东西终于要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于她而言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过了两天,家人告诉我找到了角膜可以对我进行手术,幸运之神竟然短时间内同时眷顾我和顾凛两个人,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也许‘心诚则灵’并不是一句空话。想到我可以再一次看到光明,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告诉顾凛我睁开眼之后看到的这个新新世界。

我的手术很顺利,等到一切结束,医生替我摘下缠在眼睛上的纱布,我看到那一抹光亮,迫不及待的朝我跑来,我内心的欣喜和激动无以复加,已然不知道怎样去形容。失而复得往往比一直拥有显得更加珍贵。

我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之后就回去了,在完全适应了之后,我看任何东西都想到了顾凛,她和我说的阳光、落叶,天上飘着的云朵......我忍不住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想要寄给她,这是我之前答应她的事情。

书信写好之后我填好顾凛给我的地址,买了一张带有小猫图案的邮票,紧紧贴上之后放进了邮箱,我想顾凛看到之后应该会很开心,就和我一样。

几天之后,我的信被退了回来,说是收件人不存在,我愣了愣,不过想到顾凛可能还在医院接受治疗,接收不到也是正常,但具体在哪里我并不清楚。我把信件收好,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还是能把信件寄给她。

时间就像是一双看不到的手,催促着,推搡着不知不觉就过了好几年,放在我这里的信件重复投出重复退回,有时候是晴天,有时候是雨天,有时候送到我手上,有时候放在学校的传达室。有一天我带着信回去放在桌子上,我的母亲看到了顾凛的名字把我叫到一旁,面露沉重的神色告诉我:顾凛已经去世了,她没有撑过那场手术,那天和我告别之后她就没再醒过来。或许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所以她在离开前就已经告诉了家人,她希望把身体上最美好的东西留下来,她还是舍不得离开,还是想再看看这个世界。我的眼角膜,就是顾凛给我的。

我质问我的母亲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别过头黯然不语,也许是出于私心害怕告诉我会影响我的治疗,也许是顾凛不想让我知道,她想让我通过无法寄出去的信记住她,说到底,她和我一样渴望着会再见面。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神情,就像不记得多年后我找到顾凛的家人时是什么神情。他们收养了一个女孩,我蹲下来拥抱她的时候,眼泪就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再以后求学,毕业,工作,那封信一直被我随身带着,在我的书里,那封信就安静的躺在那儿,我还能看着它,就好像看到了那个陪我一起走过最无助岁月的女孩。

说完他对着我笑了笑,把书轻轻的放在书架上。

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它永远无法寄到那女孩的手里了,不过也不需要寄出去了,他想要她看到的,她想要他分享的,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她的眼睛还在看着这个世界,和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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