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
魔界本就寒凉,眼下冷得有几分刺骨,我本天生冰灵根,不觉寒意——只是瞧着窗外漫天飞雪,万物萧瑟,院里我春日新养的花败了一地,成了茫茫雪地几点残红,便不禁拢了拢外衣。
有些冷了。
不为枯花,只为愈来愈近的神魔大战。
也许过了此冬,明天开春便要...
忽生的烦躁携着止不住的寒意横冲直撞进心房,我觉得脊骨之上遍身都失了温度,全身血液却沸腾起来,心底似是一瞬之间生出无数的手向外挣脱枷锁,撕扯分裂着我。
歇斯底里的。
颤意沿指尖渗入全身,我用尽气力却也忍不住,只引来翻涌成浪的绝望与荒凉淹没了我。
更冷了。
我环住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寒意化成悲痛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的意识也渐渐消弭...
又一次。
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熟悉的声音牵回了我的意识,这声音如同混沌之中唯一的光,我发自本能地跑向它——
越来越近,直到碰到那点光,白昼忽地破开黑暗,天光照满我的世界。
亮得晃眼。
光渐渐淡了些,我才辨清眼前人。
生的极好的一张面容。
皮肤白得略显病态,而唇却红得妖异。眉眼之间潋滟艳丽,眼尾微挑,瞳色却浅淡,勾人中又予人疏离感。鸦睫总是无辜垂落,遮掩眸底的深沉墨意。
刻在我心底的一张面容。
嗅到来人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我心才稍稍安定,将头乖乖埋在他怀里,闷声道:
“翡,你回来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你最近好忙,晨起经常见不到你。”
我眨着眼,似是同往常那样,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也似是同往常那样风平浪静。
环住我身子的手微松,立时又不易察觉地紧了紧,翡轻笑一声,蛊人的声线特意压低,叫人捉摸不透:
“姐姐最近很关心翡的行程呢。”
也许是心中有愧,听到这句话时我心猛然一收,有些不敢对上翡的眼睛。
死寂在萧瑟的冬日弥漫,内室里一时无言。
我定了定心神,心知现下我不能露出一丝马脚,否则神界苦心策划的大计...
“翡在说什么?”
我故作不解,语气含着些许娇嗔。我捕捉到翡的眸底闪过一瞬我看不透的情绪,但我只能装作什么都未看到,什么不懂的虞济生。
济生济生,道济苍生。
这是阿娘被魔兽吞入腹中前为我起的名。
我永生无法忘怀那晚明月当空,散发着圣洁的皎光,而月下的人间成了炼狱。魔兽作乱,脆弱的凡人们避之不及,视野所及无处不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我清楚地闻到甜腥的铁锈味道,那是血的味道,也是痛苦的味道。
人们的哭泣尖叫和魔兽的嘶吼刺激着我的耳膜,我被投入绝望的深海。
窒息,压抑,疯狂。
阿娘半边身子被魔兽拖着,血浸透了她素来整洁的衣裳,脸因恐惧轻微扭曲,她瞪大的双眼里全是惊惧以及对生的渴望。
是什么模糊了视线呢,人们喷洒的热血还是滚烫的泪?
我分不清,只知道竭尽全力吼着阿娘,仿佛我声音足够大,魔兽就能够离开,我就可以挽留住阿娘,声音一旦小些阿娘便要离开我了。
殊不知这想法有多荒诞可笑。
阿娘看到我了,穿过离散的人群我看见她勉力撑出微笑,抑住惧意温柔地凝着我,她的口型是:
囡囡,照顾好自己。
那一瞬仿佛亘古之长,我能听见我心跳的声音。
那一瞬我没了阿娘,我能看见魔兽撕碎了最爱我的人。
明明前几个时辰还笑着为我取名济生,在我的及笄之宴许下承诺。
明明...
往事纷至沓来,反倒安了我的心神——
我与魔族,早在及笄那日便势不两立。
于是我巧笑嫣然,凉薄的心算计我爱的人,只为报复幼时之仇。
翡眉宇间有些疲倦,转移了话题:
“没什么。近来边界不太平,姐姐最好待在房里别出门。”
我心里毫无波澜,眉眼却弯弯:
“不会的,我只是很想你——翡,答应我能不能最近一直陪我。”
如此也能为神界争取些时间,尽早布置完战阵。
眼前人又不说话了,他把头埋在我的颈侧,呼出的热气洒在我的锁骨之上,我觉得耳朵有些热,刚想推他,却听他说:
“姐姐,明日带你出去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