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侯回京了。
郁离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前世殷循直到西卫国破都没有回过一次京,回归那日,便是带着死忠自己的官军,做为东卫的前锋,率先攻打京城四门。
前世他本想抓了殷家族人祭旗,是自己那好堂姑姑郁婉再三求情,结果晚到片刻,殷家族人大部分逃脱,至使抓捕行动失败,西卫皇室彻底沦陷。
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殷循要叛变,直到有一次,殷循从他的牢笼前走过,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只记得当时他是这样回答的:“还能为什么?我们殷家一直尽心尽力保护西卫皇族,百年来不敢稍有懈怠。但西卫积弱以久,失败是早晚的事。我们殷家累世军侯,不能断送在我手里,仅此而已。”
郁离悲忿莫名:“你们殷家先祖发过誓,要世世代代忠于郁氏皇族。”
殷循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只有你一个人家姓郁吗?我们殷家便是今日,孝忠的也是郁氏皇族。”
殷循的狂笑犹在耳际,远处,是大军缓缓而来。
郁离代表圣启帝宣读了表彰旨意,殷循带来的五万大军原本就是西卫编制内正规军,领了旨意就各回各部,就是这样,仍有近三万人直属殷循指挥,全部驻扎东门军营。
圣启帝赐下五十头猪,一百只羊做为犒赏,另许诺将按照主将的请封折子另行恩赏,诸军士欢欢喜喜回了本营。随后,一些战时遗留的伤患也有专人带走安置,总之一切妥妥贴贴,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殷循的心腹副将,也是他的本家侄子殷立本悄声道:“想不到太子真能搞到那么多银钱,这次又痛痛快快接收了几千残兵。”
那些残兵不能打仗之后,但凡还有一点利用价值的,都被榨得干干净净,如今也只剩半口气。之所以让他们活着回来,是要让国内的人看看,殷侯爷的慈悲,便是一个将死之人也不放弃。
殷循沉声道:“别瞎说话,当心让人听见。今晚宫宴都给我精神点,一口酒别喝,一口菜别吃。”
殷立本嘶了一声:“不至于吧!”
只换来殷循的警告眼神。
忽的,殷循凭着军中二十多年的历练,敏锐的察觉有人正注视自己,猛转头看去,那是一个小小的少年,加杂在前来迎接的士族子弟中间,英姿勃发,既有仙气,又有贵气。迎上他的目光也不躲闪,礼貌的冲他点头示好。
这少年的姿容气度让人见而难忘,他对这个长像没有一丝熟悉感,从他身上也找不到熟人的影子。正想着,人群涌动,少年不见了。好在他还认得少年身旁的杜铭俊,就算许多年不见,这小子和他爹一样长着张只会骗女人的小白脸。
进宫上殿,圣启帝亲自下阶相迎。殷循心里嘀咕,只觉得皇家这对父子今日特别热情。越是如此,他反而越是凛然。思来想去,把虎符掏了出来,做势要归还。
百官齐唰唰的把目光对准了圣启帝。这是十多年来,虎符离圣启帝最近的一次,他到底是收回呢?还是不收回?
圣启帝哈哈的笑了几声:“军权在殷侯的手里,朕放心的很。谁都知道,东卫这次乃是国内受了天灾,不得以退兵,来年缓和过来,又要陈兵犯境。这虎符收不收回,也没什么必要了。”
语气之诚恳,彰显了君臣之间的信任是那么的稳固。谁也看不到圣启帝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虎符?被他带了十多年的兵,皇家连一个掌握实权的将官都插不进去,这虎符还有做用吗?只差还没改名叫殷家君罢了。
“殷侯离家日久,先回去与家人相聚,晚宴摆在熙和宫。朕先去歇会,退朝。”
“恭送陛下。”
散朝后,一大群文武官员围绕着殷循,彩虹屁拍得贼顺溜,让殷循觉得,朝中的风向还和以前一样,是自己家人太过敏感了。
东宫内,郁离听着一个残兵如泣如诉的回忆苦难:“但凡和殷大将军不睦的将官,都会被他明里暗里排挤。最苦最累最危险的仗我们打,吃穿最差,军饷也拿不到,立了功不但会被抢夺,还会被安上莫虚有的错处受罚。受了伤也得不到有效治疗,不能打仗了,就被逼着干各种脏活,直到累死……先前隶属郁坤世子领导的将官军士,我们是最后一批了。其他的不是死就是残,十不存一。”
郁离狠狠地闭了闭眼,所以,这十年来,为西卫捐躯的其实都是郁坤旧部。
正说话间,外面来报,有些留着半口气想回家的残兵没撑住,一下子咽气了几十个。
说话的这个干嚎,却是流不出眼泪:“我们都废了,不死也是累赘。太子殿下,我说了这些话出来,也知道白说,朝廷也不可能因为我的话就去置疑一个打了胜仗归来的军侯。更有可能,我们会被冠上罪名处斩。我们也不要求什么公道,只要殿下管上几顿饱饭,让我们体面的死去,哪怕没有棺材,挖坑埋深一点,别让野狗拖了去……”
“你胡咧咧个啥?”
一个熟悉的人从外面进来,一把抱住他:“大海,你要撑住了。哥哥也还没死呢,你怎么能死?”
名叫大海的残兵一下子呆住了:“大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
刘大江老泪纵横:“太子从来没放弃咱们。死去的弟兄都有抚恤,伤残的也有安置。外面已经有好几个医馆挂了义诊牌子,免费给兄弟们治疗伤病。还搭建了几个粥棚给兄弟们熬粥。你快别顾着难过了,快去给兄弟们打气,让他们燃起生机。走,我带你们过去。”东城门外,一溜开了五个义诊桌子,后面见需要治疗的人太多,崔远又让阿宝进城喊了西城医馆的前同事,又开了五个。卢太医父子,不曾当职的于御医兄弟俩也来了,很快,十四个分诊桌支好,大大降低了伤患等待的时间。
崔远媳妇指挥二三十个妇人洗米熬粥,忙的不亦乐乎。很快,香喷喷的厚粥一锅一锅熬好,撒上香葱,熟肉沫,舀一勺猪油,撒一把细盐,香浓的咸肉稀饭就出锅了。
和排队看诊不同,肉粥从后往前发。这让排在了后面的人舒缓了焦躁不安的心情,同时前面的人看完诊,又可以立即排队等下一轮肉粥熬好,两厢没有怨言。
很快,排队看诊和领粥的伤兵们发现,现场维持秩序的,很多都是熟人。他们是过去一年一次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残将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