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伯府的嫡公子身死,状告庸医崔远杀人案,在京中属于不大不小的案子。双方一家是累世勋贵伯府,虽日暮西山,在普通百姓眼里,那也还是权贵的存在。
一方是近来才在京中积累了一些人气,靠着一种清创药水,慢慢被人听闻的一个小郎中,在京中排名怎么也得在百名开外。
这两方打官司,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崔远必输,且认定他就算是冤枉的,也一定会输。
何况冤不冤枉,也还两说。
大理寺开门公审,普通百姓也能在外旁听。于是一大早,大理寺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
时辰一到,大门打开,大理寺衙差放进去靠前的三十人听审,余下的便都拦在了外头。
殷宁扮做麻脸小厮铜锤,大门一开就挤了进去,大门外还有铜三铜四两个机灵的混在人群中引导舆论。
今日的堂上,主审是徐佑,但两旁竟坐满了旁听。不止刑部来了人,兵部也来了,京兆府的府尹,竟然也在坐。一个个虎视眈眈,面容不善。
徐少卿顶住目光压力,拍桌喝道:“升堂,带原被告!”
杀威的吼声响了一阵,衙役大喊:“原告,被告,上堂——”
崔远自后堂而入,跪下磕了一个头,
“见过大人,请大人明断,还小民清白。”
随即起身。
刑部左侍郎喝道:“大胆!谁准你起身的?又为何没带刑具?”
徐佑温和的代为答道:“刘大人,在我大理寺,崔远是原告。”
刘侍郎冷哼一声,“这是什么道理?杜家死了儿子,反而成了被告了?”
徐少卿又道:“崔远先来告状,本官已经接了。谁冤枉谁,审后才知。再说也不一定谁家死了人就一定有理的。”
刘侍郎火起,
“徐大人慎言。杜家怎么说也是伯府,唯一的嫡公子死了,总要有个说法的。”
徐少卿皱眉道:“刘大人,请不要干涉本官审案。待结了案,刘大人不服,尽可御前上诉。在这个公堂上,本官最大。”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徐少卿的品阶并不比刘侍郎小,在大理寺大堂,除了正卿,便是皇帝来了,也无权阻碍问案。
刘侍郎压着肚子里的火,不说话了!
很快,伯府一干人到来,那是杜宣夫妇和几名得脸的婆子和仆从。
杜夫人突然丧子,悲伤过度,像是一夜不曾安睡,一双眼血红血红泛着骇人的幽光。
她一上堂就直扑向崔远,悲怆嘶哑的喉道:“庸医,你还我儿命来。”
杜宣也是目露凶光,猛然欺近,大有立时要将崔远打死的劲头。
徐少卿喝道:“被告,安静,不得咆哮公堂。”
当下有衙役将他夫妇二人拦开。
杜夫人嘶喊:“我是原告,他杀了我儿子,我才是原告。”
“原告也好,被告也罢,上了公堂有理说理。本官不偏不倚,秉公而断。事后不服,尽可上诉,现在退开,马上!”
“威武……”
杜宣夫妇含恨后退,只死死的盯紧了崔远。
徐少卿问:“崔郎中,你状告杜家诬陷你杀人,可将事实从头至尾讲来。”
杜夫人凄厉的叫道:“凭什么他先说?他杀了我儿子,我儿子死了是事实。”
徐少卿皱眉:“杜夫人,你儿子死了是件惨事,但怎么死的还不清楚。你再咆哮公堂,干涉本官审理,莫怪本官不客气。”
杜夫人一双毒蛇般的眼睛,在他脸上扫来扫去,阴测测的,
“好……好……”
牙齿咬的咯嘣响。
崔远才得以陈述。
“大人,前晚约莫是亥时中,小民刚治疗了一个腿骨骨折的病人,往住处赶,行至威远伯府门外,忽然被人架住,硬拖进了伯府说要给伯府的小公子诊病。当时小民强调过自己乃是主治跌打外伤,不善诊脉,可那人不听我解释,硬拖进去,我也挣不脱。就是他,他拉我进去的。”
崔远指认其中的一个仆人。
徐少卿问:“可是事实?”
那人唯唯诺诺道:“是,是夫人忧心小公子的病,让多请几个大夫。这个姓崔的,之前做过铃医,小的认得他。”
崔远又说:“一同被拉去的共有四人,别的我不认识,但有一个姓于的有些名气,他家有一个哥哥是宫中的御医。”
“传。”
当夜被拉进府去的四个医者早已在门外候着,此时神色不安的进来,又后怕又庆幸,
“小民王普。”
小民张耀根。”
“草民于崇水。”
“前来作证!”
“好。本官问你们,崔远说的,可是事实。”
几人同声答道:“是。”
王普和张耀根回完话,立时争辩,自己医术不精,当时并未查清病情,因此也未出手诊治。
“那究竟谁治的?”
无人应声。
杜夫人尖利的声音响起,手指着崔远:“是他,是这个庸医,他胡言乱语,说要剖开我儿肚子!是他害死了我儿。”
堂外嗡声大作,议论纷纷。
“天呐,要剖人肚子,杀人呐!”
“果然是庸医,害人呐!”
殷宁所化的铜锤出声道:“崔郎中,是不是你剖了人家肚子?人家儿子才死的?”
崔远朝堂上拱了拱手:“大人容禀。原本小民不善诊脉,这两位,一个说受了惊吓,一个说吃坏了肚子。于大夫说是肠痈。小民通过触诊确定了杜小公子的病乃是急性阑尾炎。阑尾是腹内的一个器官,作用不大,但生了病却很严重,从古至今都称作肠痈。”
“那你可是出手治疗了?”
“旁人都说没有法子,小民想着我这法子虽然冒险,也是有几分可能治得好的。谁知还没张开嘴,就被杜夫人一通大骂赶了出去!”
徐少卿适时的圈了重点,“哦?你被赶走了!”
“是啊,还要捆了我送官!亏我跑的快。”
徐少卿又问余下之人,
“这崔远被赶走后,有没有再回来?”
杜家仆从都不出声,便是另外几名医者,相互看了一眼后也都摇头。
“这就奇怪了,一个被骂做庸医的人,还没出手就被赶走了,是怎么害死杜府的小公子?”
徐少卿末了颇为意味深长的道:“杜夫人难道怀疑这位崔郎中有什么异术,能够隔空杀人?”
杜夫人悲声道:“他留下了药方,我儿子就是吃了他开的药才死的。我儿子他是肚子疼,他一直喊疼,一直喊疼,吃了那药,起初也是有效的,可是不久就失效了,一遍又一遍。后来喝了药,一点用也没有了,他是活活疼死的呀!我的儿——”
她凄厉的惨叫瘮的人心中发寒,更令闻者同情大起。
“天呐,开药了呀,药死人了呀!”
铜锤又一次大声的崔郎中,你开的什么药?怎么先前管用?后来又不管用了?
崔远深深地皱着眉头,
“我那开的是麻药,为剖腹手术准备的麻药。大人,小民被赶走之前,曾明确的说过那是麻药。小民不解的是,杜家都把小民赶走了,为什么又要喝麻药?”
徐少琴微皱着眉头也是不解的问:“杜夫人,你家既然把人赶走了,又为什么要喝麻药?”
杜夫人一双血红的眼珠子恨声道:“他既然开了药,那就是治病用的。治死了我儿,他就要偿命,我要你为我儿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