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轻轻将钱放于桌上，离去了。看了看她离去的背影，再看了看桌上未动的凉茶与钱，照笙第一次心情感到交加复杂。
数年后，文锦再次前来。这次她将长发挽起，头戴大檐帽，换了件深蓝旗袍。照笙还注意到她颈上戴有一枚青玉佩，用红绳穿着，只有一半，从轮廓上看可能是圆形。
“定情信物？”文锦点头，随便找了个空位就坐。
照笙沏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移到对方面前：“这一次是为什么而来？”
文锦半垂着眸子，拿起茶杯，眼睛只盯着杯里的茶水看却没喝：“不久前，***在上海发动了反革命政变，并大肆屠杀共产党员与工农群众。这事你可清楚？”
照笙泯了一小口：“我天天在《新闻报》上看得到，毕竟是在本地发动的反革命政变，怎会不清楚。怎么，这事跟你或他有关系？”
文锦点头：“他早成我丈夫了，几年前被朋友介绍到黄埔军校，现在……”她喝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加入了国党，一同屠杀同胞呢。”
照笙总感觉哪里有点奇怪，略微推理一下，隐隐猜到了什么，小心试探：“你不会是？”
她点头承认，时不时回头观察一下窗外：“遇上了点麻烦，所以借你这儿躲避一会儿。顺便有事找你帮忙。”
照笙玩笑似的摊手一笑：“若是救人之类的事的话，我可帮不了你。还能是助他停下来？”
文锦苦涩一笑，摇摇头：“好巧都不是。”照笙不明白，不是救人也不是帮丈夫，那会是什么？“难道你？可……”文锦明了她的想法：“这个方法对我来说，最妥当。”
之后，文锦再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了。一直到抗日结束、解放全中国了，她也没有出现。一天，一位花甲老人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跨入茶馆，见着照笙了，第一句是问：“当年有一个女孩在这里喝过龙井吗？”
她有些不解，但还是礼貌地请他坐：“在这里喝过龙井茶的女孩多了去。您说的女孩，是指哪位？”
老人慢悠悠坐下，一字一顿地回答：“她叫文锦，上海曾经小有名气的商人文献之的次女，曾经当过***员。”
照笙思索了一下：“嗯，她确实来过。莫非您认识她？”
“我是她曾经的丈夫，卫琛。”“您就是小锦多次提到过的丈夫卫琛？今日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卫琛并没有察觉到不对之处：“应该是你母亲告诉你的吧？小锦跟我提过你母亲，因为暗恋嘛，我也曾远远望过几次。差点以为你就是她了。哎，人怎么可能活了多年还这么年轻呢……”
照笙越来越不解：他见过我？怎么会。为求解，她笑盈盈地问：“那您可知道我母亲的名字？”卫琛摇头，神情中透露出些许失望：“只知道她姓柳，自从我离开上海随军奔赴前线几十年，就再也没能见到了。也不知她可还在世。”
照笙一本正经地在编剧：“很不巧，家母几年前己逝世。”“那，她的遗体埋在哪？”“家母说，她喜欢大海。如果她有一天不在了，希望能安静离开，不想被任何人打扰。让我将她焚化了扔到大海，随海浪漂泊。”
照笙一边胡说八道，一边悄悄观察卫琛的反应。她知道，那是爱过一个人又得知失去了的痛苦神情，就算她自己没经历过，只要见得多了，也同样清楚得很。
“那，您现在又为什么要来茶馆呢？”
“这事说起来你可能会有点接受不了。当时解放战争一结束，本想着来看看她，若她同意嫁给我的话我们就结为夫妻。哪想到出了点事，没法儿回上海了，就这么盼着等着。等到我终于能回来了，她却不在了，还有了女儿……哎！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不会不能接受。若您愿意，我可以认您为我的亲生父亲，照顾您。”
这下她也搞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来的客本应该是个男子，最后却是文锦。或许卫琛确实爱过自己，谁年轻时没有二心过呢？
但说到底，文锦与他是合法夫妻，从良心上来讲，他深爱的也是文锦。照笙相信他说的情话是假。至于为何要来茶馆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怀念老朋友。
一年后，卫琛意外去世。肉体会逝去，但情感不会，这就是她一直所不能理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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