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春——
苏州的桃花开了,艳得映出我布满皱纹的脸,竟也红彤彤的。记得当年离开小姐时,桃花也如今朝一样。想来,与小姐分开也有二三十年了,不知小姐过得怎么样,是否在世。
想着想着,我便拿起笔,这写字还是小姐手把手教的。我想用笔记下来,让世人皆知,那段旧城故梦。
初见小姐那天,我刚好被父母卖给宋家当丫鬟。没办法,在那个年代人们连饭都吃不上,还怎么养小孩呢?虽然我可以理解,但却不会因此原谅他们。
我出身贫农家庭,父亲苏达坤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母亲卢月温柔善良。我三岁那年,农村闹饥荒,母亲将仅剩的几片野菜叶喂给我们兄妹三个吃,自己却活活饿死。待父亲回家时,母亲的尸体早就发臭了。
母亲死后半年,父亲续弦。继母钱氏好吃懒做,什么都不干,整天躺在母亲嫁妆的那把摇椅上睡大觉。钱氏是村里地主的庶女儿,有个陪嫁的丫头叫香儿,被隔壁村的地主儿子强占去做妾,那钱氏也不管,还说道:“去就去吧,都是命罢了。”第二年,钱氏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下她在家的地位就最高了,我却不服她,每每顶撞,气的她胸闷。也正因如此,我七岁那年在钱氏的怂恿之下,被父亲卖给宋家当丫鬟。
我被宋家的掌事领进正厅,跪在地上。“抬起头来,我瞧瞧。”我抬头一看,一身绛紫色旗装打扮的华丽贵妇人正打量着我,她的脸被精心粉饰过,唇红齿白,竟也有些瘆人。
“你叫什么?”那位贵妇人在桌上的瓜盘里抓了把瓜子,边嗑边问我。“我叫晓儿...”我稍稍抬头,看着她。“晓儿?名字倒好叫唤,知道我是谁吗?”贵妇人笑了笑,问。“不清楚。”我摇头回答。“我是这宋家当家主母,你那继母钱氏,是我一个远房亲戚,你和我名分上还有些关系,看你年纪尚小,去三小姐房里伺候吧。”贵妇人说着,在她满头珠宝里取下一个金簪,笑着又道:“这金簪,赏你了。秀云,带她去见三小姐吧。”
那个叫秀云的丫鬟向贵妇人行了个礼,招手示意我跟她走。
“主母是浙江巡抚的大女儿,千金之躯,嫁进宋家也有十三年了,今年也不过二十八九,老太太前些年去世的,咱们老爷前些日子去南京了,家中还有两位姨娘,分别是地主家的女儿王氏和农户家的女儿于氏,主母不喜她们,让她们去东厢房住,半年才得见老爷一回,三小姐是王姨娘的女儿,只有大少爷和二小姐是主母所生。”秀云许是见我年幼,心生怜悯,便告知我宋家个大概。
“晓儿,往后咱们在这宋家日子还长着呢。”秀云笑着拍了拍我的头。七拐八拐的总算到了三小姐的屋。这座小院错落有致,尽显江浙人家的味道。进了主屋,那三小姐坐在正中央的胡桃木椅上。她眉清目秀,左不过十岁,便已有一份特殊,高贵,典雅的气质了。
“秀云见过三小姐,三小姐,这是夫人给您的新丫鬟——晓儿,快来向三小姐请安。”秀云先向三小姐行礼,朝我使了个眼色。“晓儿...给三小姐请安。”我跪下,结结巴巴的说。三小姐看了看我,笑道:“不必多礼,这倒叫我难为情了,咱们年纪相仿,怎可给对方行如此大礼?”说罢,她起了身,跪下朝我行礼,又道:“柔则见过晓儿姑娘。”
秀云见状,忙扶起她。皱眉道:“三小姐千金之躯,怎么能自降身份给奴婢行礼?”“不碍事,秀云你回去复命吧。”三小姐摆了摆手,坐回椅子上。“是。”秀云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晓儿,你识字吗?”待秀云离开,三小姐便向我招手示意我过来,问我。“一点点...”我不敢抬头,看着地板回答她。“以后,你私下里叫我柔则吧,我们以姐妹相称,你今年七岁,我长你两岁,你叫我姐姐可好?”三小姐笑眯眯道。“这...”我左思右想,觉得不好。
“晓儿,如今都是新时代新社会了,咱们女孩也要紧跟潮流,不是吗?父亲说,待我十五岁,便送我去法国读书,到时候你也和我一起去吧。”她拉着我的手,一脸憧憬。
忽然,她小脸一红,似是想到了什么。我问她:“小姐怎么了?”“我的未婚夫就在法国,他已经二十岁了。”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