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是江海,江南美景的江,海边的海。
江南死了。
(1)
那天江南突然精神很好,还吵着要吃番茄炒蛋,我只好临时换掉中午的菜谱开始炒西红柿。
炖汤需要很长时间,很麻烦,但江南太吵了,还不停催我快点去做。
我觉得她自己应该早就知道,后来我去查了一下,癌症患者和其他绝症的病人更为明显,在临死前一到三个小时的时间里,会突然精神很好,面色变得红润起来,意识也会非常的清醒。
医学上把这个时间段的情况叫做回光返照。
我猜江南之前一直说自己要死了要死了都是假的,只有这次发现自己回光返照了,才是知道是真的要死了。
所以催着我说再不快点要过点了,她真正想说的应该是,再不快点我要死了。
(2)
等我把菜和汤都搬到桌上摆好再去叫江南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心跳了。
我站了一会儿当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那些菜都是我一个人吃的,汤就喝了三勺,剩下的吃不完全都倒掉了。
(3)
吃完饭,洗了碗,再看到沙发上跟睡着了一样的江南,我还是没有方向。
所以我跟警察打了电话,说这边有个人死了,把联系她亲戚朋友的事都丢给警察算了,也当他们还能有点贡献。
在等警察来的那段时间,我翻了江南的日记。
发现她在自己的日记里也说谎,我真的服了,江南就是个大骗子,连自己都骗。
江南是个理想主义者,我知道,我觉得很傻,但是她总是这样,把所有一切都描述得很好,带着滤镜选择性的忽略掉那些阴暗的部分。
好像避之不谈这些阴暗的东西就不存在或者没发生过,她对世界如此,对自己如此,对我如此。
江南很多次都感觉到我想杀她,但她都轻描淡写的当个玩笑一样略过去了。
江南确实是个怪人。
(4)
我跟警察说我杀了人,要自首。
结果他们跟我说江南死于癌症这不是我的错。
无语。
我说我没杀江南,我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那场火是我放的。
那群傻子用一种我很讨厌的怜悯眼神看着我,他说他们调查过了那只是一场意外,我还听见他们小声的交谈,说我太可怜了受这么大的刺激。
我想杀了他们。
我想告诉他们查不出来是因为你们都是愚蠢又没用的废物。
可是想想当时是我设计了很久伪装成的意外,当时就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现在查不出蛛丝马迹来定我的罪,也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
所以我决定算了。
就像江南说的,过去就过去吧,就用她来作为一个结束。
(5)
江南的葬礼上来了很多人,意料之中的事。
所有人都哭得很伤心,由此也更显得我跟她闺蜜格格不入。
还真像江南说的,她闺蜜非常好认,一眼看过去我就知道那个打扮得艳丽嚣张不知道还以为就是她抢走了江南的老公、口红颜色鲜艳得像刚吃完人一样的女人,就是江南的闺蜜。
她们俩看上去很不一样,但实际上非常相似。
她带着墨镜,在我看到她的时候好像也看到了我,我看见她朝我的方向优雅的举了举自己的红酒杯。
浮夸的样子跟江南一模一样。
我只是朝她点了点头,大概清楚江南之前应该也是和她说起过我。
她比江南担忧的情况要好很多,显得很冷静,她没有哭,所以在人群里很显眼,冷静优雅,但是孤独。
也许是江南也这么交代过她吧,说不要哭,不要流眼泪,要开心。
我时常觉得这句三段短语就是江南的人生格言。
那她真是履行得很完美。
(6)
后来知道了江南的闺蜜叫林瑶。
葬礼正式开始后,林瑶作为被江南亲自委托的遗书保管人,需要上台去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公布江南最后的遗言。
她叫我和她一起上台,并且把第一个信封交给我,说我们两个一起吧,南南肯定是相信你的,我们一起送她。
我答应了。
打开信封的时候我愣了一下,随后就忍不住被江南的小把戏逗笑,在我仅有的认知里,这封遗书实在是太有江南的风格了。
我听见因为我发笑台下出现了骚动的议论声,但我不在乎,我只觉得江南很聪明,至少比她一直表现出来的那面要聪明得多。
林瑶凑过来看发生了什么,然后也笑出声来。
我突然理解这就是江南的目的,大家都被她耍了,又拿她没有办法,她一直就很喜欢这种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虽然我拒绝了她播放蚊音的请求,因为我也能听见。
(7)
第一封信只写了一句话。
“这个人很懒,什么也没有留下。”
(8)
第二封才是正经的遗言,而林瑶的表现比江南和我预想的要坚强太多了,虽然她从读第一句话开始就在发抖。
随着江南的真心话在大家面前展露,台下江南的亲戚朋友都开始哭,抱成一团,整个会场都快要被眼泪淹掉。
也许是氛围太浓郁了,我也觉得窒息。
林瑶一直在默默的掉眼泪,还要维持着发出清楚的声音,好把江南的遗书念完,我悄悄问她需不需要我接着她读,毕竟江南当时就是这么跟我交代的。
但是林瑶拒绝了。
她就这么强撑着读完了整封信,然后咧开嘴露出一个很狰狞的笑容说,接下来还有一段视频。
我已经看过了,觉得会场里有些闷,于是我退到会场最后排,靠近门边的位置把门打开一半透气。
在江南还没死的时候看到这段视频,和现在看到视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看到活生生的江南出现在大屏幕上,还是会觉得恍惚。
她一直保持着笑容,开口还是开开心心的样子跟大家打招呼,笑嘻嘻的好像她真的为自己要离开而感到开心。
江南这副样子我很熟悉,因为我跟她相处的每一天她都是这样的,笑眯眯,嘻嘻哈哈,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大事能够给她造成烦恼。
我挺佩服她的。
我觉得自己现在很难受,如果这种压抑苦闷的感觉叫做难受的话。
(9)
我上网查过了,癌症病人的骨灰养不活花,而且生前吃了太多药的话,骨头都会变成黑色。
所以这一点也没能如江南的愿。
在一切都检查好了马上就要推进去火化之前我找到工作人员,借着自己看起来还只是个弱小无助的孩子这点优势,说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我想和她单独待一会儿。
工作人员问我说小朋友你一个人不怕吗,我说不怕,真不知道人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后面这句没说出口。
工作人员又叫来一个可能是领导的人跟他说明了我的情况,他蹲下来问我说小朋友你为什么要进去看啊,她是谁呀?
我说她是妈妈。
江南你欠我个人情你知道吗,我扒在棺材旁边小声跟她说。
她不知道,她没说话。
听说江南入殓的妆是林瑶帮她化的,所以看上去蛮适合她,除了整个人瘦得不像话之外,几乎看不出来是病死的。
林瑶在葬礼上还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今天来到火葬场的时候情绪就已经开始波动了,等到给江南化完妆出来,工作人员说和遗体做最后道别的时候,林瑶一下子就崩溃了,嚎啕大哭站都站不稳还不停喊江南喊南南。
听她哭得太难受了,撕心裂肺的,还不如悄悄进来躲个清净。
不错,今天很漂亮,我夸江南。
拿出藏在身上的刀,我取了一截江南小拇指的骨头,剥开皮剃掉肉取出来的那种,不是整根剁下来。
我问江南你想用这截骨头做什么?做个指环?还是一个小挂饰什么的,骨头太少了也做不了太多东西。
要不帮你做成标本?我告诉江南,为了拿到诺贝尔奖呢,我准备先去申请高考进入协和医学院,你这个要不就留给我以后让我研究研究吧。
对了,今天做完最后这件事我就金盆洗手了,我说,以后我就是个守法公民。
骨头取出来,还真是黑色的。
我拿在手里摩挲一番,只觉得这骨头看着就很苦。
(10)
为了不让江南气到诈尸回来找麻烦,我还是替她养了花。
毕竟她留了那么多个遗愿都泡汤了,总有一个得实现吧,不然死不瞑目怎么办。
但我没有养发财树,因为感觉我和江南谁也不是特别缺钱的人,虽然钱确实好。
我养了一颗向日葵,至少我买种子的时候店老板告诉我这是向日葵。
我每天都会给种子浇水晒太阳,不知道这个季节种下去的向日葵冬天会不会开花,我希望还是在明年夏天的花期再开。
选择向日葵的理由也挺简单的,一个就是因为江南是七月二十三走的嘛,正好是向日葵开花的季节。
另一个是我觉得和江南很配,也很像。
(0)
最后一个秘密,连江南也不知道的秘密。
其实我最开始就是抱着想要杀掉江南的想法才跟她回家的,并不是相处之间的临时冲动,当时我刚放完那场大火,心里烧得正旺。
我憎恨所有人,真的想要成为复仇的怪物。
但在江南之后我也不会再杀人,我知道除了江南我也杀不了任何人。
因为那天我在海边坐了很长时间,等着有人放松警惕把我带进家门方便作案,但是没有人。
除了江南那个傻逼,没有人愿意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