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霜韩城,北夏的都城。自从燕洵将大皇子赵彻逼出大夏又占据真煌城后,大夏已然国灭。
其后几年间,赵彻带着将士们一直在北地辗转拼杀,建立了北夏。又历经数载苦心经营,这座塞外新城渐渐展露出繁华之像。
此时正值春暮夏初,塞外的风依然带着丝丝寒意。
几日前才刚从吐谷浑远征归来的魏舒烨,骑着枣红色骏马漫不经心地行进在郊外的林间。一身水蓝色斜襟长衫,外罩着灰色金线刺绣夹袍,为其硬朗的面容添了几分儒雅。惯常保持挺拔的身姿此刻松懈下来,耷拉着双肩。而紧锁的眉头,没有焦点的眼神不但透着疲惫的气息,更显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下午他进宫议事,听闻卞唐的靖安王妃赵淳儿不但起兵造反掀起卞唐内战,同时还勾结犬戎势力欲征讨大燕。
虽然北夏与大燕有血海深仇,但是犬戎人天性残忍,嗜血成性,他们此行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所不及,可被昔日仇恨蒙蔽的赵淳儿却是放任他们为所欲为。如果继续放任犬戎入关,待到他们攻破真煌城在中原立了足,恐怕会造成更深重的灾难。对其他国家而言,也无疑是在身边埋了一颗暴雷一样可怕。而赵淳儿与卞唐及青海王宇文玥的妻子楚乔还有着理不清的仇恨纠葛。
因此卞唐监国太傅及青海王先后向赵彻提请,希望北夏与他们一起出兵共同抗击犬戎,缉拿靖安王妃赵淳儿及其党羽。
但是阻止攻向真煌城的赵淳儿一行不等于帮了燕洵吗?别说将士和百姓们无法理解,就是赵彻和魏舒烨心里也不过不去这个坎儿。
“淳儿~淳儿~”魏舒烨轻轻的喃喃着这个名字,心中浮现出一个俏丽的面容,昔日大夏的天家贵女,金枝玉叶,亦是他年少时深藏在心底的恋慕。
但她却经历了大婚当日心爱之人举旗造反,还被燕北军凌辱,而后与卞唐和亲又被遣退,从此下落不明的曲折人生。如今再度现身,却已是打着光复夏氏,讨伐逆贼旗号的卞唐靖安王妃。
仇恨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多年的忍辱负重,颠沛流离更坚定了她对权力的渴望。她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清纯可爱,刁蛮任性的淳公主了。
“淳儿,你又是何苦?”魏舒烨沉重地叹道,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奈和痛苦。
不知不觉日暮西沉,天边灿若真金。魏舒烨收敛烦乱的心绪,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调转了马儿的方向,随后双腿轻轻一夹,灵性的马儿便撒开蹄子带着主人往回赶。
回到家时天色已暗,府门外高悬的两只灯笼在风中摇曳着,闪着忽明忽暗的光。守门的士兵急忙上前牵住缰绳护他下马。
魏舒烨撩起衣袍一角,长腿一抬跨过了门槛,待他刚绕过影壁,一直注意着消息的管家福伯提着一盏行灯匆匆赶来迎接。只见他挺着发福的肚子快步来到主子跟前,恭敬地低首作揖:“将军,您回来了。”
“嗯。”
见主子神情疲惫,福伯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淡了下去,紧步跟上为他照路的同时小心地奉承着:“将军劳累一日,必定是饿了,小的这就差人传晚膳。”
魏舒烨摆了摆手,兴致缺缺地道了一声:“不必了,我不饿。”
管家正愁要怎么劝,忽然脑子里想起一事,于是赶紧回禀道: “禀告将军,李家小姐下午差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将军可要过目?”
“哦?允之又送东西来了?”魏舒烨顿下脚步偏头问到。福伯见他面容骤然露出一抹笑,不禁也跟着嘴角上扬,紧接着回禀:“正是!说是他们家商队刚从真煌回来,带了些特产和几坛玉露……”
主仆二人边说着边走向正厅,果然见到桌上放着大大小小一摞的物品,四樽高约七八寸的褐色土缸放在最前面。
魏舒烨大步上前,双手捧起一只缸子左右细看了一番,手指摩挲着缸身上那龙飞凤舞的“玉露”二字,又贴着缸封仔细地嗅了嗅,欢喜不已:“果然是丰祥楼的窖藏珍品。”
丰祥楼是真煌城最具盛名的酒楼,除了清新淡雅的环境,贴心周到的服务,让人交口称赞的特色佳肴外,这自酿的玉露酒更是声名远播。
此酒酒香醇厚,清明透亮,入口绵柔,回味悠长。曾引得无数达官显贵,文人雅士趋之若鹜。
想当年,他和宇文怀,宇文玥,魏舒游,十三皇子赵嵩,赵淳儿等人时常一起邀约前去尽兴畅饮,笑谈人生。可如今只剩下他在这万里之外的北地睹物思人。烦愁刚消去一些,伤感又浮上心头。
“命人在花园里布菜,本将要喝酒。”魏舒烨沉声道。
“是。”管家连忙转身下去吩咐。不多时几样精致的小菜摆到了园内的石桌上,管家刚想动手起开封泥,但见主子挥了挥手,心领神会地带着仆人们告退。魏舒烨抓起一缸酒,掀开封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凑近鼻前深深嗅了一息,再仰头灌了一大口,而后喉间腾起一声喟叹,既有酒香如故的满足,也有物是人非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