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珠

“今儿个有你们最喜欢的菜，本该用豌豆晒干炒制做干粮的，偏丫头来了，索性做了豌豆黄。这是丫头最爱的民间小吃了。”柳如翎摘下围布，同张大莲坐在桌前，“大姐，你别拘束，紧着吃。”

张大莲只管拿着碗筷点头，富察景懿念她许是还有些拘谨，忙向她碗里添菜，看得小六和柳如翎有些发愣，小六甚至有些吃惊，眼睛瞪圆了悄悄望向柳如翎 ，俩人对视，默契的低下头夹菜。

富察景懿自然明白这些，只是张大莲对她好，她也不愿以身份束缚着她，该是要让她觉得自在才是。

也怪不得小六反应大，这桌上除了张大莲，哪一个不是身在王公贵族家的？规矩自然也就不同，宫里饭桌上哪能用自己的筷子给别人夹菜的？饶是小六，也得守这规矩。

“大娘，您千万别客气，我柳姨不讲究这些小规矩的。”富察景懿一边夹菜给她，一边还说些好笑的话去闹她，饭桌上的气氛也没多会儿就热闹起来，张大莲微微放开了些。

因着柳如翎在，俩个孩子又如儿时一般打闹，称呼虽未变，可俩人依旧撒开了，柳如翎和张大莲一同探讨着农种，什么时候该要种什么，怎么个种法，俩人讨论得开心，时不时还招呼俩孩子别磕着碰着。

不多时，张大莲的衣裳改好了，柳如翎拉着她去试衣裳，恰留下小六和富察景懿在院子里。俩人闹了一会儿，累了，索性坐下来聊天。像是想到什么，富察景懿敲敲桌面，示意小六听她说话。

小六疑惑，抬头看着她，等着对面的人开口说话。“我知道你大概给大娘说了些什么。小六，大娘她别无二心，她对我好，我自然对她好。”

“郡主，我，您身份不同，她始终得有些距离才是。她对您好，我也高兴，只是无论如何她总不能越了矩。往后若她愿意一同回去，那是万不能与您走得近了，左右得守了宫里的规矩。”小六听她的话，有些扭捏，许是被人看透了心思，可又思索，此举无非为了她好。

“往后回宫，她自然明白怎么做，何苦你去说那些话呢？瞧她今日吃饭时，若不是我夹了菜，她又能有多自在呢？又如何能吃饱？”富察景懿难得如此对小六严肃正色。叹了气，拿起茶杯，“你想得到这些事儿，也是你有心了，可又多心了，大娘不似那些贪婪之人，她分得清。我当她做母亲，你自该当她做主子，以后，万不能说那些话了。”

“小六知错。”小六丧着头，认真点头。

“小六，你与我自幼认识，自然不必在我这儿守规矩，可往后得在大娘那儿守规矩，懈怠不得不分。”此时的语重心长，让小六有些不认识她了，心里却有了一丝欣慰，至少姑娘能自己拿主意了，长大了。

“好，小六知道了。回去我定当告诉宅子里的人，上下得尊敬大娘，不得懈怠。”小六释怀，既然姑娘能自己做主，他又何必担心。

“聊什么呢？懿儿，来看看，你大娘穿这衣裳可好看。”俩人都停下看着被柳如翎欣喜着拉进来的张大莲。

衣裳是好的，穿着也像样，张大莲虽是农妇一个，可模样生得好，这会子更像那京城里的夫人太太了。衣裳样式外为枣红方领长比甲，底纹印桃花，暗金色的金线绣了几些花鸟在腰间，缠绕至衣角处。内衬为白色立领长衫，领扣处造型更是奇特，不是刻板的球型玉扣，而是桃花状的金镶玉。下裙为墨绿色百褶裙，裙摆处绣了与比甲对应的花鸟样。

其余的无非大同小异，不过是细节处与颜色不同，单有一件是立领对襟的披风，镶着金属琉璃饰扣，样式更为好看。

“大娘属实不一样了。更，年轻了些！”富察景懿只觉得眼前一亮，从未觉得汉人的服饰如此好看，哪怕她身上此时也着了同是汉人的。单论衣裳的版型样式，就觉得新颖，又觉得绣工了得，想来是柳如翎亲自绣的。“柳姨绣工极好，这衣裳瞧着就是好！”

“知道你会喜欢，我给你留在府里的衣裳，有一套便是这样的。只是别进宫穿，你若要出宫时再穿。”柳如翎哪不知道她喜欢，从前就留了在京城的，偏离京赴北疆时急，忘了给。

“柳姨真好。”富察景懿腻歪一句，转头拉着张大莲直望。张大莲第一次穿这么体面的衣裳，难免有些不自在，富察景懿的目光更是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动作表情也僵硬了些。

“衣裳有了，这天色也暗了，你们总该回去的。小六可备了马车？”柳如翎见天色已晚，想着若此时不回去，再晚一些，路上不知如何危险。

“是该回去了，姨且放心吧，我备好了的。郡主？”小六应下话，扭头询问富察景懿。

富察景懿自然想留下，可此时确实晚了，于是撇嘴不情愿道：“那就走吧。”

“去吧，我就不送了。”柳如翎抚着富察景懿的手，话毕便放开了。

一行人本以到了店外，预备上马车了，富察景懿突然想起早些时候遇到的姑娘，忙让小六等等，自己则跑进后院，想要问问。

“柳姨！姨！”富察景懿一边跑一边喊，到了院里才停下喘气。

柳如翎见他们走，也预备着洗漱，方进屋就听见富察景懿急急忙忙的喊着她，心里慌张，以为出什么乱子了。转身推门而出。

“作何急急忙忙的？”见富察景懿坐在凳子上微微喘气，她慌忙问。

“姨，今日从里店里出去的姑娘是哪家的？”一刻不停，富察景懿顺势倒了杯茶喝。

“就问这个？我以为怎么了呢！”柳如翎哭笑不得，嗔笑道：“那是苏州董鄂府上的二姑娘，叫董鄂乌云珠。”

“董鄂乌云珠？二姑娘？”富察景懿一听，这八成与董鄂宛儿有关系了。

“是二姑娘，董鄂府有三个姑娘，这大姑娘虽行大，可不是嫡母所生，也就不得宠。可这二姑娘不一样，她和三姑娘是嫡母所生，还是同胞，俩人长相如出一辙，只是这三姑娘不知如何让皇上相上，年前就进了宫。”

“模样一致，那外人又是如何知道谁是谁？”天下真有这样的姐妹，她真好奇了。

“听说二姑娘性情傲慢易怒，多不待见下人，三姑娘知书达礼，温柔体贴。想来是凭这个。”柳如翎本解释着，却笑了，“我与二姑娘有交情，只是怎么也看不出她傲慢无礼。若她就是傲慢无礼，真不知三姑娘又如何好了。”

“这三姑娘唤作什么呀？”

“董鄂宛儿。俩姑娘名字都好。诶，你在宫里的，应该知道才对。”柳如翎想起富察景懿住宫里，该是认识的。

“嗯，娘娘人很好。”富察景懿此时脑子里有了一个惊天的猜想，让她突然有些头皮发麻。

“姨，我就问问，没什么的。那我走了。”富察景懿急着要去告诉小六，忙道了别，在柳如翎点头后，转身离开。

小六和张大莲等了半天，不见人出来，正此时，富察景懿才急匆匆的跑出来。拉着小六和张大莲就上车。

“郡主怎么了？”小六被她拽着有些懵，见她这副模样便担心着。

张大莲也忙问：“怎么了呀？”

富察景懿看看小六，看看张大莲，然后决定回去再说，只能道：“没事儿。回去再说吧。”

小六见此也就明白了，于是再没问，张大莲也只是担心了富察景懿一会儿，见她真没事儿了，才安心下来。

回到宅子里，张大莲有些乏了，于是进屋歇着去了，富察景懿见她进屋了，才将小六叫到她屋里去。小六进屋见她愁眉不展的，张大莲也不在，才问：“你回去找姨做什么？”

“就是这事儿呢。你猜，我今日在姨那儿见到谁了？”

“谁？”小六觉得谁也不能让她愁成这样啊，转念一想，只想到了此刻在纳兰府里富察格泰，先一惊，却又想，不该是他。

“董鄂府的小姐，与宫里的董鄂娘娘模样一致。我方才便是去问这个的，柳姨告诉我董鄂娘娘和我遇到的姑娘是同胞，一个叫做董鄂宛儿，一个叫做董鄂乌云珠。”

“竟有这事儿？”小六算是知道她为何如此慌忙了。

“我也惊着呢！宫里那位是三小姐，我遇到是二小姐。”

“可是这就算吃惊也就没什么了，你怎么愁眉不展呐？”

“本来也是这样，可柳姨告诉我二小姐性格不好，那三小姐却是个性格温和的。你再想想！宫里那位到底是谁？”富察景懿说到这儿了，小六再听不出那是傻的了。

于是小六瞪大眼睛，吃惊的望着富察景懿，他才细细回想起来，从前纳兰明珠进宫时带着他一同的，遇到过董鄂宛儿，性格极好，待下人也是好的，可多尔衮去世之后，再见她就不一样了。

富察景懿只对他点点头，俩人对视，然后小六才道：“这事儿得回京后告诉少爷一声才行。”

“嗯，有明珠哥哥知道，往后我们若想查一查便轻松多了。”富察景懿点头，彼时打了哈欠，小六看她困了，于是只让她别再告诉其他人，一切回京再说，又让她早些睡，才离开。

等到次日，富察景懿再醒来时，院子比昨日多了些生气，前堂多了些许花花草草的，连廊上还挂了许多金丝鸟笼。让她惊喜的是下人们对张大莲的称呼。

“小姐，您和夫人早膳以备好，可是现在用？”丫鬟这一句，让她缓不过来，愣是不知道夫人是谁。

直到小六一句：“郡主，夫人昨日置办的衣裳已经打理干净了。”

富察景懿这才明白“夫人”指的是张大莲，知道是小六的做法，于是她冲小六一笑，打趣着：“你倒聪明！知道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