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滢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烦乱地思考不进去任何事情。封潇声现在的确不再向从前那样将他步步紧逼,让她喘不过气,但这种如影随形的感觉却更加令她觉得恐惧。
她曾经能够那么坚定地将封潇声推向死路,正是因为封潇声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如果封潇声一直像最初那般狠毒,那她也可以毫不心软地将他摧毁,可是他一步步地将她带入他的温柔乡,让他相信他那愚笨的爱情,她又该当如何?
她骗过了所有人,也骗过了她自己,可是她的身体却替她记住了那些短暂的欢愉,让她为封潇声的家世心疼过、为封潇声的悲伤共情过、为封潇声的死流泪过。
从经历了那些折磨以后,她害怕的就再也不是封潇声可怖的手段,而是封潇声的柔情与温存。在封潇声身上,她从来不想要这些,也不敢要。
那些过往像一场无声电影,在她的眼前盘桓,让她的思绪飘忽,没有定处。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愁绪。她看着上面那个号码,为自己记住了那十一个数字更感心烦意乱。封潇声对她的影响总是这样负面但深入,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铭记于心。她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封潇声焦急的呼喊,“阿滢,你没事吧?”
柯滢讽笑了一声,“我有没有事你不知道吗?你不是时时刻刻盯着我吗?”
那头的封潇声被她冰凉的语调激得有些滞愣,吁叹一口气,说:“我没有监视你。”
他从前劣迹斑斑,柯滢怎会轻信他的说辞,“昨天我晕倒了你第一时间出现,今天那男的刚走你就问我有没有事,你这叫没有监视?”
封潇声在她说话的当口抬手轻轻捂住听筒,可是柯滢冷淡刻薄的声音还是清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看着面前大敞的校门,想着柯滢在办公室里咬牙切齿的样子,忽然觉得因为担心一路飞驰过来的自己有些可笑。
连死都不怕的他,却成了个摇尾乞怜的可怜虫。他被捧得有多高,在柯滢面前就摔得有多惨。不管他被多少人记恨,被多少人恐惧,至少大家都当他是高高在上的封潇声来看待,但只有柯滢,三言两语就能让他想起自己骨子里还是申世杰这个事实。
因为是申世杰所以不会有人信,不会有人在意。
大概是他作恶太多的报应吧。
封潇声最后还是没有走进学校,回身向车子走去。
天边是初升的朝阳,周围是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学生,每一样人和事都在绚烂绽放。只有他披着张虚假的人皮,以一个不存在的身份苟活于世。他是这灿烂世界里的唯一一抹黑,是这明媚日光里的唯一一抹暗。
“阿滢。”他擦掉头顶因为太着急而跑出的汗水,看着从不停歇的车水马龙,自嘲地解释:“我知道他在骚扰你,所以一直注意着他的动向。我不是在跟着你,我是在跟着他。”
“你没事就好。”他终究是说不出那句担心。
柯滢见过他撒泼,见过他无赖,见过他流氓混蛋赶尽杀绝,好像就是没有见过他以这样一种落寞、怅然的情绪对她说话。他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无坚不摧,哪怕在临死之际也将她牢牢锁住,用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让她濒临崩溃。
如今死了一次以后,好像什么都变了,他不再那么偏执,她不再那么固执,只是他们还是一条平行线,难以在情路上相交。
她听到封潇声那边传来响亮的下课铃,下意识地拿着手机走出办公室,靠在走廊上看着学校大门的方向。那里停着一辆她眼熟的车,车旁站着一个西装革履高大挺拔的人。
柯滢突然觉得有些累,她直直看着那个背影,说:“封潇声,放过那个男的,不要再犯错了。”
封潇声道:“好。”
柯滢静默不语。
封潇声又说:“好好休息。”
柯滢没有应他,在封潇声以后她要挂断的时候,她突然再次开口:“封潇声,很多事情是赎不了罪的,这对那些被伤害的人不公平。”
封潇声久久没有说话,每天都有新的日出,每秒都有新的生命,可他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重来几次,在柯滢这里,却始终肮脏。
那张丑陋的人皮让他几乎透不过气,像是被勒住了脖子即将宣判他的死刑,可他还是费力地让自己呼吸,费力地继续坚持。他不信什么公平,如果这世道真的有公平,那属于他的那一份又在哪里?
往事不可追,他愿意为他做的负责,也愿意承担因此带来的后果,但想让他就此趴下,痴人说梦。
不管他多么拼命地向着柯滢喜欢的样子靠近,他也不会放下内心深处那份彻骨的执念——柯滢必须是他的。
他放手一时,不代表放手一世,所有的退步都是为了以后的大步前行。他给过柯滢飞翔的机会,可是上天擅自做主替柯滢将这个机会夺走,那就不怪他为柯滢画地为牢。
他是要学会去爱,但如果连爱的人都不在的话,学来给谁看。
“柯滢。”他的声音一如平常,可柯滢却从中听出了一种执拗,“你耐心等一等,我用剩下的时间把公平还给你。”
柯滢的那句不需要尚未说出口,便被提前掐断在燥人的嘟嘟声中,连同那些逐渐远去的回忆,一同埋葬在黄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