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眼下正值初春,春寒料峭之际,风卷着寒气从不知哪个丫鬟婆子粗心未关紧的窗户缝里吹进来,产房里血腥味还未消散,玉珏坐在白烟青床边的一张梨花木凳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火,然后骂骂咧咧把窗户关好过来哄她。
白烟青垂着一双漂亮的眼,悄悄地想。
良久,玉珏慢慢俯身,把头靠在她枕侧嗓音有些闷。
他说:“夫人,是我不好。”
“都怪我。”
白烟青没说话。
她想转身去抱抱他,可是却呗摁住了。
玉珏双手环过她腰身让她不得动弹,他喃喃自语问着“为什么?”一遍又一遍,像魔怔一般。
白烟青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她知道,玉珏的为什么,是在问他自己,是在问天家,更是……在问她。
抬手想捂住脸,却还是放下了。
没用的。
她转而去拍了拍玉珏的手,说:“阿珏,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对吗?”
玉珏哽了哽,她只觉肩膀上多了一片湿润。
她继续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自从那次流产过后……身子就不好,寒气重,以前太医来为我诊脉就说过我此生可能再无后……对不对?”
“阿珏,窈窈是天赐给我们的福气,可这福气太贵重了,她不该拘在这小小的丞相府的。”
“阿珏,窈窈知道了,就让她怨我吧。”
“是我不好,别怪我,也别怨自己。”
玉珏不说话,堂堂三尺男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最是薄情帝王家,误我儿女又几回。
玉窈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头顶大理石雕花镶的天花板在夜里闪烁着微弱的光,周围大抵是点了蜡烛,因此并不黑。
她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舒畅,手一抓却抓到旁边一个泛着甜香味的瓶子,里面奶白色的液体闻着很是诱人。
只是瓶身顶部的奶嘴……
玉窈牙一咬,心一狠,把那瓶甩到了一边,闭上眼企图催眠自己再睡一觉。
正当她数羊数的都快不耐烦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像什么重物碰撞上墙壁的声音。
紧接着是几道恭敬又整齐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玉窈看到自己头顶多了张秀气的妇人脸,带了些皱纹,三十五六出头的样子,是个很和气的长相。
妇人见她望向自己,笑开了花,然后小心翼翼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
玉窈被她抱起来,视野一高,看到她身后清一色穿着红黑色劲装束着高马尾的绝色女人,瞳孔微微放大。
她眯了眯眼睛,佯装不在意的别开头,殊不知自己现在只是一拂婴儿模样,这些动作在众人眼里也不过是个无知孩子的好奇而已。
玉窈强力安抚下自己的内心,警告自己不要抱有如此没见过世面的心态,终究无果。
她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她真没见过。
照她师傅所讲,如此飒飒的女人合该是一本话本子里的女主才对,而且还是所谓大女主,一个手指头能碾死一个国度。
何况现在还是整整齐齐十几个,上百个手指头。
玉窈暗戳戳用心里的小人摸了摸心口。
人间真可怕,那么多话本子女主,群英荟萃,真要人命。
老妇人把她抱起来以后,冲后面一群女人恭敬地弯了弯腰,就将她带到了屋内一扇屏风后。
期间玉窈还仔细观察了一下整间屋子,越看越觉得自己和师傅住的小木屋可真寒碜。
更何况这屋里的气息极其纯净,她呆了一天一夜,也没嗅闻到一点妖魔鬼怪的味道,连个孤魂野鬼的影子都没瞥着,是个极佳的风水宝地。
不过她确实也有些不习惯。
阴阳师天生就是与超脱万法之外的鬼神打交道的,他们眼里往往会有很多东西,那是太多魂灵所寄托于他们的特殊情感。
所以当一个阴阳师看到魂——也就是所谓的鬼的时候,会很难过,觉得自己的存在没有了意义,还因为自己的能力会有着与这人间有着格格不入的感觉。
在跟着她师傅的时候,虽然老头子不是很负责,但也会时不时就抓来一只飘零的孤魂野鬼过来陪着她一段时日,给她讲些奇闻秩事,有时候“它”还会带一些朋友过去,玉窈跟着那一群特殊的“人”往往会玩的比其他日子更尽兴。
但结局往往是时期已到,她就被师傅压榨着用符纸咒语打开鬼门关,强硬地塞进地府转世投胎。
其实她自己倒是对这些没什么感觉,刚开始还会有些难过,后来也就释然了。
这是后话,其实主要表达的是:鬼,就是阴阳师存在的意义。
这些特殊人群超脱自然存在,内心指不定已经被污染成什么样了,如果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死事小,有的还会大闹人间,搅的这里不得安宁。
这也是没什么这些年阴阳师越来越少的原因。
没办法,这些年流落的恶鬼越来越少了,大多是些枉死的魂,随意一个符咒便能送去安心投胎,阴阳师们没事做,疯的疯,死的死,也有一部分回归正常生活,只是这部分人大都忘却了自己的本职,天道也不能强行让人家后代给自己做活,所以也就平平凡凡的过着走了。
而玉窈就是这些阴阳师里唯一存活下来的后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继承这份血统的,她的记忆只有深山,师傅与孤魂野鬼,但她确实是一位阴阳师。
人间最后一位阴阳师,天道所选中的人。
人间不需要太多的阴阳师了,但不代表不需要阴阳师。
玉窈垂了眼,情绪低落下来。
这大概就是今天那群人所说的——圣女的意义吧。
可惜她情绪并没有低落太久,因为老妇人已经把她带到了屏风后。
而且不知什么时候这妇人已经掀起了上衣,把她的头往自己胸口摁。
玉窈:……
糟糕!!她一世清白不保!!
可惜她实在太小,挣也挣不脱这力气奇大的妇人,只能倔强的把头往外一篇,也不管什么羞耻之心了,反正她现在就是一个出生几个时辰的奶娃子,然后放开喉咙挤眼泪。
老妇人吓得一抖,差点没把她摔下去,急忙拍着她的背轻声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