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

沈柯最近很苦恼，他觉得自己的许多底线最近在被慢慢攻破，比如说......

葛茂成“比如说什么？”

葛茂成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边转着笔边问道。

沈曼因“比如说本来是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包青天，却因为一个女孩放弃了扣分。”

曼因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看向操场，状似无意地地说道。今天是云成中学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入场式可谓争奇斗艳、各显神通，随着曼因的目光放眼望去，有跳天鹅湖的，有背着化学元素绕口令的，甚至有......表演杂技的。

葛茂成“你说这是动物园还是猴子上大街啊？”

沈柯“别瞎说。”

沈柯无语地扫了一眼惊奇兴奋，眼冒金光的葛茂成——此时的他正盯着主席台前身着白色芭蕾舞裙齐舞小天鹅的女孩们，一点目光也不舍挪开。

沈曼因“葛茂成，收一收你的口水好吗，都快滴到地上了。”

曼因双手叉腰，不满地打趣道。葛茂成这才略微收回了一些目光，下意识地用手抚了抚嘴角：

葛茂成“真的假的......沈曼因！你诓我！”

沈曼因“我哪有......是你自己举止太出格了，有损班容班貌。”

曼因用手下意识缠绕着精心编织的两根麻花辫，轻声嘀咕着。

被曼因这么一打岔，葛茂成才把注意力放到了曼因上，左看右看，直把她看的浑身发毛。

沈曼因“葛茂成！你到底要怎么样！”

葛茂成“哟，看看咋了，我就是觉得......你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

确实，今天的曼因扎着两根翘翘的羊角辫，发根有些棕黄与毛糙，在空气里脆生生地弯出两个小小的弧度，反倒显得俏皮与可爱。由于班级入场式要求的五四运动主题，她主动请缨，穿了一套民国套装，湖蓝色的旗袍上衣配上黑色的褶皱裙，脚踩一双黑颜色的平底皮鞋，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活生生一个民国时期的学生小姐，她并不是那种很精致的面孔，却在今天额外地抹上了一些唇蜜，在脸上仔细看，似乎还能看到因为浮粉而起皮的一小块遮瑕......

意识到葛茂成探询的目光，曼因有些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

沈曼因 ：“葛茂成......”

话音未落，葛茂成便双手举起，投降般认输：

葛茂成“好了好了，姑奶奶，我不看还不行了吗？”

说罢又故意添了一句：

葛茂成“不过沈曼因，你是不是沈柯的亲妹妹啊，两人脾气咋都这么坏。”

听到沈柯二字，曼因似乎定住了一般，沉默了一小下，然后快速瞥向操场，半响，低声道：

沈曼因“谁要做他亲妹妹啊......”

话音刚落，状似无意间瞟了一眼沈柯，他正盯着手机，想着什么东西怔怔地沉思，曼因暗暗收回目光，满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努力盖住心里慢慢发芽的一点点、一点点落寞，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云淡风轻的面孔下，是怎样的悸动与心跳。

而此时的沈柯，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他正紧紧盯着手机屏幕里没有打完的对话，若有所思：

沈柯路乔同学，请问你现在的心情，有好一点了吗？

收到那条消息的路乔，此时站在拥挤的公交车上，随着密集的人流摇摇晃晃，而手上拎着的 “gucci”纸袋里，挤着一条淡粉色的蓬蓬裙，随着汽车的颠簸，裙纱上的几缕流苏跑出了纸袋，贴着路乔的校服晃动着。不仔细看，很难看出这是一条汉服。这个Gucci的纸袋，当天倒是吸引了不少同学的注目，天知道她只是今天起晚了，匆忙从床头柜边拿了个纸袋，将入场式需要她穿的汉服一股脑塞进就跑，而这个纸袋，是路母为了奖励中考成绩优异的女儿，为她买的人生第一个奢侈品包。

对于很多同龄人来说，路乔确实过着一些令人羡慕的优渥生活，路父路母对唯一的女儿宠爱有加，但也一直对她要求严格，五岁起便请私教教女儿小提琴，日日被送到少年宫学习武术、绘画、体操、珠心算......但凡是别的小孩会的，路乔一样也没落下，甚至更刻苦。而但凡路乔想要的，也皆有求必应，犹记得小学还未毕业，便被父母带去了十多个国家游玩，美其名曰“拓宽女儿的视野，将来不容易被坏小子骗。”

想到这，路乔忍不住笑了起来，后来的她，也确实听话懂事，自小学起，路乔身边就不乏追求者，从为她带早饭到教她数学题，从送她国外的进口面膜到帮她搬作业，可是懵懂的她都一一礼貌拒绝。当她在qq上收到同学的长文表白时，唯一知道该怎么做的，就是打出两个“谢谢”。她又想到那个时候的父母，年轻而美好，恩爱而甜蜜，家庭开支也阔绰与富裕，那是她最幸福的日子了。只可惜现在的路家......

叹息片刻，一条微信的提示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划开锁屏，沈柯的消息就映入眼前：

沈柯“路乔同学，请问你现在的心情，有好一点了吗？”

原本复杂的愁绪，似乎因为这条消息，冲淡了不少，阅读了一遍又一遍这个对话框，路乔又没忍住地上滑记录，回忆了一波之前他们的深夜畅聊，翻着翻着，她的心也开始变得熨帖而滚烫：

路乔“嗯，好一点了，那天还是要对你说一声不好意思，误会你了还上前找你理论。”

沈柯“没关系的，好一点就好。但是不是代表，还有一点难过？”

救命，虽然路乔的语文常年位居年级第一，但她不得不承认，作为没有怎么和男生聊过天的她，这真的超出语言范围了！

路乔“嗯......”

沈柯“那如果方便的话，介不介意把一些不开心和我讲呢？讲出来，应该会好点吧。”

讲出来的话，应该会好点吧......讲出来的话，应该会好点吧.....晕乎乎的路乔此时脑中只是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似是察觉到了路乔的犹豫，对话框那边复又传来了一句话：

沈柯“不想讲的话也没关系，但我一定会为你保密的。”

路乔纠结片刻，看着前方依旧还长的站点，鼓起勇起在屏幕上打下了一连串文字：

路乔“我的故事，有一些复杂。”

那天正值晚高峰，拥堵的马路上车水马龙，但路乔却根本没有闲心察觉，她正在和沈柯诉说自己的故事。似乎被沈柯的耐心与真诚所感染，她和他讲述了父亲失败的生意、家庭复杂的矛盾与父母没日没夜的争吵，像是想把心中的苦难一股脑发泄完似的，她说了很多，当把最后一个字打完，按下发送键时，路乔觉得，好像她的一些烦恼，也被清了零。屏幕另一端的沈柯总是安静的倾听着，不时回复一个嗯或者问题，以代表他在认真倾听。

可是当她讲述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沈柯却突然没了音讯，不知所踪。

等了片刻的路乔有些焦虑，更多的是窘迫，她认为沈柯一定觉得她是一个有着很多问题的人，而听完她的长篇大论不回复，就像是自己把把柄亲手送到了对方手里，万一他已经把她狼狈的经历分享出去了该怎么办？自己好像有点过于相信别人了......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沈柯的头像——一个灰色的背影，随后进入他的主页，他是一个人不怎么分享生活的人，朋友圈设置了仅一个月可见，而最近分享的是一张萨摩耶的照片，没有配文。照片中的萨摩耶有着胖胖的身躯，毛茸茸的雪白毛发快遮住了眼睛，只流出两颗小小的眼珠子，正对着镜头憨态可掬，路乔忍不住会心一笑，想起了自己家里的那只叫小白的小狗，现在也只有这只小狗能够讨得路母欢心了。

然而，等她切换出沈柯的朋友圈界面时，对话框里突然出现了一大段文字，路乔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却是沈柯发的一大段回复：沈柯“路乔同学，能和我说出自己的经历，说明你很勇敢，父母的争吵也许是我们成长中必须经历的课题，虽然我父母平时不怎么争吵，但也会因为琐事发生一些冲突与矛盾，我们改变不了他们，那只能尽自己努力进行调节与适应，希望你和我诉说完烦恼后心情能够好一些，我也一直在这里等待你的倾诉。”

往下滑，还有沈柯回复的几段话，都是一一引用了路乔之前的消息，件件有回应，事事有回复。

路乔读完这些话，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在这之前，她说不上对沈柯是什么感觉，可能觉得他的第一眼很特别，又或是他班长的身份觉得很负责，可不知不觉间，连路乔自己都无法察觉，她开始在回头和谢天一聊天时状似无意地观察他在干嘛，在发放作业本时把他的本子放在最上面，以及在曼因提起沈柯时刻意压下心底的情绪，装作毫不在意。她一直都不明白，这究竟是依赖还是喜欢，或者只是从小到大因为姣好容貌被捧着的骄傲，不允许挑战性的人与事从她指尖溜走。

直到看到眼前大段大段的回复，路乔明白，自己的心中好像确乎升起了一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因此更为显得捉摸不透。她分不清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但好像确实是雀跃而欢喜的。就像一股暗流，在心底悠悠地、悠悠地涌动，但好像流得太快，难以抓住。

公交车依旧在摇摇晃晃地前进着，广播里传来熟悉的播报：“下一站，钱塘新苑，请乘客们做好准备下车。”接着是重新播放的歌曲，

“着迷于你眼睛，银河有迹可循。”

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在耳边萦绕，那样的旋律却又透露着几出悲凉与无奈，路乔望向窗外一一掠过的风景，抱紧了手中的纸袋，任发丝在半开窗吹尽的微风里恣意飞扬。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