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和沈柯一直聊至夜半,当天晚上,路乔毫不意外的失眠了,直到她顶着乌黑的两只熊猫眼,对着闹铃一通乱按时,才想起来,今天是回校住宿的日子。
她匆匆忙忙地下床,随意套了件开衫,站在镜子面前,看着一眼惺忪的面庞和蓬松的头发,对着镜子里的女孩撇了撇嘴。
不可否认,路乔是美的,不是一眼惊艳的美,却有着不俗的骨相与清丽的气质,那双眼微微内双,睫毛修长,略微抬眼,便有千种风情,好似会说话。嘴唇一弯,那贝齿便小小的露了出来,自有几分娇憨与可爱。
路母“愣在这干嘛,快去吃早餐,一会都该凉了。”
路母披着一件针织披肩,倚在门框上,笑着敲了敲女儿的头。
路乔“知道了妈,这就去嘛。”路乔揽过母亲,半撒娇半玩笑着哄道,
路乔“对了,爸爸今天去哪了呀?”
路母“他说今天有事要处理便一大早就走了。”
路乔“噢。”
路乔没有多想,挽起妈妈的手,走向了餐厅。
然而,上天总是喜欢开些玩笑,路乔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路父踪影。
直到傍晚时分,天空变得灰蒙蒙了,家里依旧一片宁静,良久,只听见楼下有汽车的发动机声传来,路乔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打开卧室门,只见客厅里依旧寂静无声,窗帘没有拉开,只有沙发边开了一盏小小的橘黄色落地灯,整个客厅都笼罩在黑暗里,一头雾水的路乔在客厅里徘徊片刻,轻声发出询问:
路乔“爸?妈?”
却无人回应。
倏地,半掩的卧室门里断断续续传来压抑的抽噎声,却被努力压得很低,她茫然地靠近父母的卧室,只听见传来里面时断时续的争吵与嘶吼:“那你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我早就说过,你们家没一个好东西!”紧接着又是一阵哭泣和器物摔落在地的声音,路乔知道,这是母亲发出的,可听了许久,却只闻沉默,再无争辩,最后又隐约听见父亲的无奈:“好了。都说了事已至此,你闹又有什么用呢?”
“去和他们打官司啊,当初嫁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路乔的心加速跳动,慌张而无助,她从没见过母亲如此撕心裂肺的样子。接着,隐隐有脚步声传来,路乔连忙屏息凝神,一溜烟跑回自己的房间。悄悄关上房门,重重地靠在门背上,一不留神发出了“砰”的声响,她心有余悸地回头,再转头,有气无力地拍了拍脑袋。
没过多久,房门又被敲响,这次确是轻轻的。路乔装作小睡方醒般,嘟囔着开了门,不出意外,是路父。他一改之前轻松、宠溺的面容,变得风尘仆仆、一脸倦容。见到女儿,他在脸上强撑出一些笑容,压低着音量,又带着些歉疚:路海之“乔乔,爸爸有些事,需要和你谈谈。”
......
那天聊到很晚,父亲才从路乔的房间走出,掩上房门的路乔,心情却好不起来。生意上的伙伴半路出逃,被亲生哥哥以生意名义骗去抵押一套房产......
她懂父亲的不易,却更心疼母亲的容忍与压抑。正所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路父是一个心无城府的男人,对女儿,他足够尽心负责,对妻子,却不是一个足够合格的丈夫。他会有所愧疚吗?对自己,还是母亲?随手按上台灯,闭上双眼静默在夜里,凝视着黑色的一切,路乔恍然发觉:
原来,黑暗隐藏的秘密,是另一个黑暗。
由于前一日晚上的诸多波折,路父替路乔请了假,周一一大早便开车载路乔返校,却好巧不巧地遇上了早高峰,而车内的父女二人也沉浸在一种诡异的氛围里,一言不发。终于,难熬的车程到了头,路乔带着复杂的心情一路狂奔至教室,还未奔至教室口,便听到铃声“零零”作响,她心中也顿时警铃大作,回想着第一节是谁的课,还未理出多少思绪,便迈进了教室,所幸第一节课的语文老师(学生们称其为老叶)还未到,她突兀地站在门口停顿片刻,暗自侥幸地溜到了座位上。
同桌曼因推推她的胳膊肘:沈曼因“踩点大王呐你。”
路乔匆忙从包中抽出课本,一股脑儿堆在桌上:路乔“唉,说来话长。”
曼因却被逗笑了,沈曼因“你学啥不好,非要学老人叹气,故作老成。”
言罢又补上一刀:
沈曼因“但很遗憾,迟到了一分钟,估计要被沈柯记下来咯。”
语罢用眼神示意了下后方,路乔回头便刚好看到沈柯在一张表上写些什么,修长的指节随着字迹的移动左右摆动,似乎察觉到了前方的炽热目光,他停顿片刻,微微抬头,便看到前方的一个女孩扎着马尾,半歪着头看着他出神,但奇怪的是,那双含情眼里,蕴含的不是爱慕,而是......气愤,再仔细看,似乎还有盈盈水光。待他准备一探究竟时,她已咬着唇愤愤转回了头,一截毛茸茸的马尾在空中甩出一条灵巧的弧度。
沈柯揉揉手腕,有些疑惑地继续拿起笔。“哗”的一声,只见路乔一把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一言不发走出了教室,曼因也随即慌张地站了起来,朝门口唤道:
沈曼因“路乔......”
却不闻其声。
谢天一见此,径直绕至后门,留下窗外掠影。曼丽站在原位,犹豫片刻,到底没有追出去,只是讪讪坐下,见无人注意,悄悄摸了摸鼻尖。
谢天一跑到洗手间时,女孩正双手无力地撑着洗手台,额前散落几缕碎发,凌乱地垂落脸颊,却又衬得面庞更为瘦削而修长,听到脚步声,她呆楞般绷直了腰背,抬眸,镜中的女孩也在凝望着她,红彤彤的鼻尖,险将嘴唇咬出血的贝齿,以及不安而握紧的拳头。谢天一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搭上路乔的肩膀:
谢天一“乔乔......”
路乔一顿,过了一会,她的双手慢慢爬上面颊,呜咽着蹲了下来,源源不断的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流出。谢天一也哽咽了,蹲下来抱住她,低声呢喃:谢天一“你干嘛啊,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路乔抽抽噎噎地含糊:路乔“我爸妈要离婚了......我要没有家了,谢天一......”
谢天一心里一滞,温柔地抹掉女孩脸上的泪珠,轻声说:谢天一“没事的,乔乔,我在。”
过了许久,路乔将前因后果慢慢说了出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认真地倾听她说话了,看着面前一脸关切的谢天一,强忍着鼻头发酸,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路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俩蹲在这干嘛呢。”
谢天一“你还好意思说,快回去吧。”
谢天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对路乔伸出了手。谢天一没有想到,这个简单而微笑的动作,在很多年后的每一天,都是路乔的救赎。她将一个女孩从泥泞的沼泽里连根拔起,纵使衣物上沾染着难以洗去的泥土与污渍,却也终究没有,再陷下去。“她逆着光,伸出手,在如坠深渊时,用翅膀托起奄奄一息的我。”
这段话静静地躺在路乔的日记本里。
回到教室,课已过半,索性因为老叶有事,语文课临时改为了自修,这让路乔和谢天一都纷纷松了口气。“乔乔......”话音未落,却深深止在了曼因嘴里,因为路乔径直掠过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了沈柯:
路乔“对不起,因为家里的一些事导致我迟到了。刚刚可能也......情绪失控了,我愿意认错并且扣分,检讨明天我就会交你。”
沈柯停了笔,心下好笑,轻轻搁了笔,扬扬眉,问:
沈柯“道歉我接受,可是我什么时候说要记你的名字了?”
路乔“你不是刚刚就在写......”
路乔伸手指向那张纸。
沈柯“你说的是,这张纸吗?”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拿起桌上那张纸,朝着出神的女孩晃了晃,路乔定睛,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入团情况考察。路乔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满脸通红,她的头微低,细密的睫毛覆盖了她的双眼,看不清其中的神色,良久,只听到蚊子般嗡嗡一声。沈柯放下笔,语气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温柔:
沈柯“今天只迟到了一分钟,也是有理由,就不记你了,下次注意就好。”
见眼前这个女孩有些略微不自在的点了点头,转身,他轻舒一口气,闻到曼妙的香味,像是柑橘与茴香的结合体,却又含些凉意,再轻轻一嗅,便又什么都没有了。暗暗的,他竟然有些失落。
没征兆的,他想起昨晚那场聊至深夜的对话:
沈柯“你有喜欢的香水吗?”
路乔“说来奇怪,我喜欢柑橘香,果香让我感觉自己始终年轻。”
沈柯“你本来也年轻呀。”
路乔 “沈柯,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会信,我总感觉每时每刻都太过珍贵。因为太害怕老去了,所以想把它变成永恒。”
随着铃声的再次响起,众人皆匆匆散开,整理着桌上的文具。而曼因嘴角的笑,随着沈柯温柔的解释,渐渐淡去,转而,在无人的地方,略微嘲讽的勾了勾唇。
沈曼因“她是美的。我没有办法。”
像是在草稿上乱涂乱画般,她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写下了这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