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晚上刚开始,没有人敢交头接耳。
我心情郁闷地躺到床上,把手伸到脖子后面,伸手摸进箱包里——有一袋威化饼,我咽了咽口水。没头没脑的扯它出来,打算用甜味的刺激派遣不满,我咬了一口,又马上想起,它是凌薇在我出发前给我的。
——“你爱吃这个。”她抬起头看着我,眼圈红红的。“再多带点?”
复杂的表情刺激到我的心。我想再抱住她的时候,背后的衣服被揪住,向后拉扯。
我被拖开,凌薇哭着,朝我追过来。
手里的威化饼被捏碎了一半。像没了思考,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
“森雨,森雨……”她像个委屈的小孩,被人拉住手臂,呜呜地哭着——我认识的她是那么坚强,现在却满脸泪痕地为我求饶。“放了她吧,她没有病,她没有…
森雨是个好女孩……”
…… 我忽然头痛,用手捏住鼻梁,叹了口气,把零食放到一边,准备看旁边的闹钟时,宿舍熄灯了。
“……”
我暴了句粗话,继续躺回床上,心里的牢骚乱成一团麻,被怨恨吞没。我开始想入非非,想象一帮警察抄这里的窝,想象老头卧室顶上的天花板晚上裂开,想象一场大火烧了这里,烧了破墙破砖破瓦,我和其他三十六个孩子却偷偷溜出来……
“呜,呜呜,呜……”
我睁大眼。不切实际的思路停运,从我对铺传来了声音,像有人在哭。
是个女孩。
哭声压得很低,但在太过安静的牢房里显得很突兀,宿舍骚动起来。我知道,很多人都像我一样,想查看究竟,但熄灯后的宿舍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分不清自己睁眼闭眼的区别,更看不清对铺女孩的脸。
我第一次在这里害怕了——我害怕见到流泪的女孩,这是凌薇带给我的,无法磨灭的弱点。
看见哭泣的女孩,我会心软,会手足无措,我会想尽办法安慰他,直到她被我逗笑。
凌薇被我逗笑过无数次,陌生的女孩也可以,想到这里,我耐不住心作疼,在寂静里开了口。
“你好?”
哭声不停,反而更响亮。
宿舍里的声音一点点冒出,终于打破了僵持。
“谁在哭啊……”
“好像是我隔壁……。”
“你们能看见吗……?”
“谁在她附近,帮忙找找……”
“嘘——”
“呜呜呜,呜呜……”
宿舍忽然间被点亮一片,有人开了手电筒,朝我的对铺照去。我即刻看清了,那个女孩趴在床上,显得很娇小,她把脸埋进枕头,哭得一抽一抽,感觉到有人照她,便捂住头,大喊着不要过来,电筒的光立刻移开了。
见她还不冷静,我隔着铁栏,轻轻叫她:
“同学,你好?
你怎么啦?”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自己的笨拙——在这样的地方里掉眼泪,就跟在坐过山车时吓得大叫一样平常,我忽然心寒——这个女孩看起来并不大,或许连反抗的能力也没有,我叹了口气,只能坐在那里,等她的哭声慢慢弱下去。
我无意中斜过眼,在电筒的灯光下看见了整个宿舍。女孩周围的铺位上,坐着不同面孔的男孩女孩,有的双目无神地发呆,有的露出同病相怜的表情,盯着她的方向,也有的在偷偷抹眼泪,我这才知道,今晚难以入睡的人,不止我一个。
女孩止住了哭,用手背去抹两眼。抬起头来,哭肿的眼眶看向我。
我朝她笑了笑,尽量温柔地小声问:
“你多大了,跟大家介绍一下…?”
“十四岁,我叫……”
窗外远处传来关门声,吓得宿舍内每个人都屏息敛气,安静了一会儿,我确认没事了,让女孩继续说。
“我叫许小蔓……”
“你这么小,怎么就到这儿来了?”有人诧异地看向她。
“那你多大?”
“我十七。”
“我十八。”另一个女孩小声说道。“昨天是我的生日。”
“我也十八。”有人附和。
“喂,你呢?”隔壁男孩拍了拍我的墙。
“我?我十七岁。” “我十六岁。”
“我十九。”一个稳重的嗓音。
“小蔓是妹妹。”有人朝女孩看去,她害羞地笑笑,低下头。 宿舍里慢慢热闹起来,像滑坡一层坚冰,温热跳动的脉搏凝聚在一起,每个人都说了自己的名字,说怎么被送来的。大家开始骂治疗所的环境,骂“王老头”,死气沉沉的铁房终于有了笑声,说得越来越兴奋时,总有人用力地一“嘘”,十三个孩子像躲在草丛里的兔群,听门外的动静。
“老头早睡了。”我不屑地喷口气。
“明天下午还要治疗……”
“什么治疗不治疗,说的真的跟我们有病一样。”一个假小子开腔。“喜欢女孩的女孩有什么错,喜欢男孩的男孩有什么错。不过是喜欢的性别不一样,怎么还有治的把戏了?” 宿舍里沉默了一阵,几个人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会怎么对我们?”
一句话道在点上。
每个人都僵硬了,从头冰凉到脚,像要经历什么可怕的未知。我刚刚涌上的睡意瞬间被一扫而空。
大概是为了缓解气氛,有个男孩放声笑了起来:
“能怎么样,给我们洗脑,趁我们青春年少没形成价值观,给我们灌输七十年代的思想。想出去,装呗,装得乖乖的,把你的父母老师感动得痛哭流涕,放出去再熬几年,等到有本事了,谁还拿得住你。
“是,然后带着你的男朋友滚蛋。”有人开他的玩笑。
“对对,对……”男孩憨厚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红了耳根。
我被他逗笑了,并开始想,这样一个可爱男孩的恋人,一定凝聚了整个晴日的温柔,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