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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相识晚

万瓯金

赵大人锒铛入狱。

前些日子贡士所中的贡士不知是谁忽的指出榜上南北两地考生相差甚多,振臂一呼引得北地士子纷纷上街游行,取了赵大人庇护南方考生的名义举了面大旗,高呼,“奸佞当道,护国清正,尔等义不容辞。”

阵势越闹越大。

最后堂堂二品大员,被一旨圣谕下了诏狱,不日将全家流放。

河岸旁,柳条依依。

“说来实在可怜了些,”楚献容轻轻叹一声,颇为柔美,“何必赶尽杀绝呢。”

青袍的士子微微红了面庞,拱手作揖,“姑娘心慈,却不知诸多书生寒窗苦读十余载,却被小人一己私欲拦住仕途,那小人何其可恶!”

“还多谢姑娘那日一言相告,才还得那些寒窗士子的清白。”

楚献容抬眼望见桥头停一顶软青四抬小轿,轿中人轻轻一掀轿帘,露出玉人似的面庞,含着三分笑意,向自己一瞥,便令少女呼吸微紧,保持着的温婉小姐的气度疏漏了几分,只抬抬手指心不在焉的应道:“只是一言之劳,无需多谢。”

说罢屈膝一礼,“家中长辈规矩严森,不允小辈在外多停留,告辞。”

她匆匆转身走向桥头,上了那顶软青小轿。

江裕倚着桌轻笑,递给她一杯恰到好处的暖茶,茶味清甜,“容容风姿倒是愈发勾人,今日一见,让我何其惊艳。”

楚献容偏眼看他,“长安近日不是还与那位尤小姐处得亲密得很么?哪里惦念得上我啊。”

他倾身覆来,有温热的吐息柔柔沁在她颈窝,话音轻慢,偏生咬着尾音,令人扯心扯肺的语调,“我惦念着谁,容容竟不知么?”

“我寄万里相思与献容……”

江裕许是开怀,慢条斯理念起诗来。

楚献容鼓鼓面颊,皓齿咬上男子耳垂,霞色尽染,环佩叮当。

轿里是纠缠不分的气息与袍角,轿外拂过绵柔温热的风,是扯也扯不开的柔,分也分不断的缠。

可叹郎心如旧。

窗棂响起“啪”一声轻响。

楚献容挽发的手指一顿,当即猜到窗外来人是谁,无奈浅叹一声,叹江焕怎么偏就放不下自己。

“好啦,我看到你啦。”楚献容朝外丢一块金黄色方糖,“进来吧。”

一身锦衣玉冠眉眼俊朗的少年熟稔的翻窗进来,递给她一袋用油纸包好的金丝饼,一面抬手把她挽好的发拨弄下来,重新披了满肩,“束什么发呀,天色已经暗了。”

“散着多舒服。”

楚献容瞪他,却也没再挽发,随意将发带扔到梳妆台上,“什么事啊?”

“今晚双淄河那里有场花灯宴,你陪我去呀。”

江焕见她不应答,有些着急,歪着头去揽她墨发,“你那日灯会不见人影,最后去寻我六弟玩儿的事我都没给楚相爷说呢……我今日还带了金丝饼,你陪陪我嘛。”

楚献容看了他一会儿,半晌勾起眉眼,漂亮又明亮,“好啊。”

“哎,既然要出门你拽我头发作甚么!”

“我前些日子才会的,梳阿姊那样的高髻。”

“我来给你梳嘛。”

“好,好,你别晃啦!”

少年立在灯下,灯光朦胧,打在少年白皙的侧脸上,渲染出暖意色调来,张扬烈艳,是城中盛放的牡丹雍容,亦是打马过长桥的独有张狂。

 楚献容轻轻笑起来,这些天心里不知何从的烦闷消散了些,随意一转身,“你要是梳的不好,我就不去了。”

江焕乖巧的取了几枚精巧的小饰品固定住碎发,手指灵活穿梭在细腻乌发间,还不忘弯弯眼眸,“我家容容那样美,自然要好好梳才配得上我家容容呀。”

“知道就好。”

夜里的京城人影如织,灯光阑珊笼在行人面容和服饰,连最平常的模样,都朦朦胧胧沁上暖色。

花灯会上多是待字闺中的窈窕少女和正值华年的俊朗少年,衣香鬓影,有时袖袍不经意间相触,都要隐秘欢喜好一阵。

楚献容觉得无趣。

江焕是储君,刚来便被朋友们凑热闹拽了去喝酒,若是以前,她定然不会错过在一众权贵眼里露面的好时机,此刻却只觉得意兴阑珊,一双含了水波的眸子转了又转,寻找着花丛中孤身一人的郎君。

江裕那样孤清的性子,定然是独自一人吧。

……哼。

楚献容很快便寻到那白袍俊雅的身影,通身清华自不必说,灼灼风姿只他一人入眼,只是那抹浅月色抹胸长裙的女子过于碍眼了。

难道是那位尤小姐?

可没道理呀,尤家区区皇商,饶是再多金银珠宝,江裕也已借那位天真小姐的手将几大重要生意揽了下来。

没了用处的千金,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楚献容咬着唇,走进几步意欲看个究竟。

两人谈话声隐约入耳。

“……春季喧闹,夏季熙攘燥热,冬季又太寒,秋季于臣女而言,恰是正正好。”

“那真是巧,古言秋季萧杀戚寒,可秋景之美,枫叶之昳丽,乃上佳。”

竟是楚挽月!

楚献容急急上前,出言急促又忙乱:“……姐姐!”

那浅月色长裙的少女回身,柔柔应声:“妹妹何事?”

高下立现。

江裕戏谑的目光在这对姐妹身上打了个转儿,含笑打断了莫名剑拔*张的气氛:“楚小姐,夜很深了,便让十三送你回府,如何?”

楚挽月顿了下,半晌才道:“不劳殿下,臣女自有婢女来接。”

“是么,”江裕本想张口说什么,看了楚献容绞着衣角的指尖,改了口,“那便不送了,楚小姐要小心。”

楚挽月提裙离去。

楚献容揪住江裕袖角,勉强压下方才的失态,眯着眼问道:“姐姐身后势力只有楚家,你若要拉拢楚相,一个我还不够么?”

面前的郎君是天人之姿,她的咄咄逼人他视而不见,只轻轻拨下楚献容的手,又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捏住白嫩指尖,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

“这里人多,容容是太子带来的,可不能和我太亲近。”

楚献容白着脸,忽然便听懂了他语句中的含义。

“可……”

“不,不行,”江裕没有等她说完,摇头轻笑着,“父皇病太重了,活不过今冬,只能在他登基之后再做仔细筹谋。”

楚献容在心底接下了他未完的话。

现在么,我只要做一个安分的皇弟,懂事孝顺的皇子,就好。

“容容!容容你去哪里了呀?我刚刚怎么找都找不见你……咦,六弟,你也在啊。”

气喘吁吁的少年拨开花丛,色彩鲜明的花瓣上一滴晶莹露珠滚落,浸入泥泞中去。

江裕颔首,维持着谦和的浅笑,刚要开口。

便见方才还一脸苍白惶惑不安的少女上前勾住江焕的尾指,自然而然的亲昵姿态,“阿焕,我倦了,你送我回府吧。”

江裕看着往日在朝堂之上果敢远虑的储君笑得受宠若惊,乖巧揽住少女纤细腰身,“好呀。”

语气欢快上扬。

两人身影成双,一路分花拂柳而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哪。”

侍女挽袖用火拨子取出炭火里煨好的票子,一颗一颗放在瓷白小盘中停了片刻,待灼人的热气儿稍散些,才坐在小凳上一面慢慢的剥开,一面笑意盎然的谈着宫里新出的信儿。

“说是几位殿下斗得厉害,朝堂上没了那位龙椅上真正的主儿压阵,局势被搅得一团糟。”

“太子,喏,就那夜捧着金丝鱼翅来哄小姐的......哎呀,小姐莫羞闹......平日里不声不响只占个嫡子的名头,都说是位不闻窗外事的娇主儿,昨个儿可露真章程了......”

“前些日子士子闹事不是把赵大人贬谪去了南苑,那竟是太子手底下的人!太子折了一翅,哪里肯依,索性设了个陷,一口气派出去两位殿下,那两位也是可怜,离了京城,这次夺嫡,可没他们的事了。”

榻上揽着锦被描眉的楚献容闻言轻慢的笑一声,垂眼。

江焕的确像个鲜衣怒马招摇过市的公子哥儿,往日里自己还没认识江裕的时候,他带着自己上街去买那些西域商人才会有的新奇又精巧的玩意儿,花样繁多,每一样戴出去,去那些贵女皇亲的宴会上,总会听到总是看不起自己的嫡小姐在背后议论。

....“哎呀,那款式真漂亮,我从没见过呢。”

....."你可歇了心思,太子殿下护祖宗一样护着的姑娘呢。”

......“我知道啦,我只是歆羡啊,你说她一个金陵长大的姑娘,又有那么一个混迹风尘的娘,京城里多大的天地啊,她在原先那一处,穿着绸裙还能做个数一数二的花魁,如今这样,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楚献容望着铜镜里缓缓勾画的眉,稍稍上扬的弧度,是远山也似的黛青色,衬上那双水波激滟的眸子,极细极细的在眼尾勾起,晕在面颊和耳垂的胭脂绯色被拭去,唇上的颜色,抹成了浓烈鲜明的正红。

那侍女是新来的,不大看得懂她的脸色。

见她静默不语,反而说得更欢了些:“陛下的病据李御医说是入了混沌,长久不了,几位殿下顾不上,一心龙椅,倒是六皇子殿下勤勉又孝顺,一日日尽心尽力在病榻旁陪着。”

楚献容浅浅弯了眼睛,“是么?”

侍女察觉几分不对,颤着音:"小姐......奴婢哪里说错了吗?”

她忽然恭敬的放下白瓷盘子和票子,慌乱的跪下,“是,是奴婢多嘴,宫闱朝廷的事,奴婢不该乱说,平白污了小姐的眼。”

她颤栗成一团,悄悄抬眼望她,欲要伸手打自己的脸,被一双柔软纤长的手轻轻拽住,再往上,是楚献容垂下的面容,含着与往日不同的笑,“怕什么呢。”

侍女仰着脸,看少女今日打扮的过于隆重雍容的妆容,“小姐今日,可真漂亮。”

“是么。”楚献容淡淡收回手,照一下铜镜里清晰又模糊的脸,忽然扬起一个过分灿烂明艳的笑,像是笑尽过往十五年的岁月,半晌敛起神色,用手指轻轻触碰铜镜,在抚摸一个再遥远不过的梦似的,"我也觉得漂亮。”

“所幸,至多还有半月,我就要日日都这般漂亮了。”

"小姐?”侍女拘束的拢着袖,有些怯怯的唤一声。

楚献容用丝帕一点点擦去那过分隆重的盛妆,斜睨她一眼,眸中光波溆滟,依旧是侍女熟悉的娇娇神色,“隐春,再说些宫里消息,我还没听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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