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夜雨途中
“啪嗒”一点水珠砸到明空光溜的脑袋上,“诶,”明空摸了摸脑袋,抬头看了看天。
一大片漆黑的布笼罩了这方天地,黑压压的不见一颗星子,原本还亭亭玉立在远山的一弯明黄倩影,也将薄雾披肩拢得更紧,叫人难见佳人垂眸。近处的松林、竹林,也被晚风吹得哆嗦起来,眼见着雨点要下下来,他们也催促着这个呆愣的小和尚快快去避雨。
屋内的灵童子推开窗纱,感受着夜晚吹来的沉闷与潮气。要下雨了啊。他心里想着,嘴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一场小雨怎么能撼动稳重的山寺,和尚们依旧像平常一般行动着。不像寺中的宁静与安详,道上一辆疾驰的马车对这场雨则是忧心忡忡。
说是疾驰,但车夫也只是比往常多吆喝了几声,在不甚平坦的土路上飞驰,带来的颠簸可是马车内两位金贵少爷所忍受不了的。
“我听着是要下雨了,世子诶,这次为您我可是要遭罪的,”一个体型身为圆润的少年紧贴在车壁上,双手牢牢地抓出车沿,但即使是这样,他身上的肉不受控制地上下抖动着,一张脸上更是写满了为难。
何芳流微低着头,只是沉默着。
“还好是我,要是元戊那小子,怕是早就吐了一车了。”季子文苦笑道,想要把气氛稍微活跃一些,但主角的冷场让他也无力回天,季子文只好像旁边的烟墨搭话。
何芳流有些呆愣地倚靠在座位上,垫着软垫的位置让他的灵魂也松软了下去,或许是跑了这么远身体终于后知后觉,疲惫与酸涩从四肢、从骨髓中泛滥上来,就连他的嗓子都干枯了,惫懒着,混混沉沉着。
日头将要落下的时候,何芳流其实早已意识到事情已经不行了,赶来的小厮、仆从让他的心底更加失落,他只能踏上回家的路。
走了没几步,便瞧见一辆熟悉的马车,车身较普通车架要大气结实一些,周身也坠着细密的流苏,还有一枚小巧的金铃,让马车平添几分贵气和巧思。
车帘一扬,一个圆滚的身子便露了半边出来,带着一贯是堆着和和气气笑容的圆脸,“芳流兄,快上来吧!”那双有力的手便将何芳流扯了进去。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把我自用的车带来了,不然这夜路可不好走。”季子文有些后怕地揩了揩额角的汗,密闭的车厢又挤着几个人,让他有些发汗了。但又怕随意掀帘子,让夜风吹凉了人,生了风寒就不好了,只能暗自忍耐着。
何芳流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湿润的潮气和晚风便呼啸着涌进来,“这次让子文兄劳累了。”他从嗓子眼挤出来这句话,沙哑粗糙的音调让自己也有点晃神。
“没事没事,虽然是受秦夫人所托,但是我们毕竟也一起玩了这么久,捎您一趟也是理所应当的,”说着他又俏皮地眨眨眼,“要是被我老爹知道,我敢将您一个人仍在荒郊野外一晚上,可不得生扒了我的皮,再到宗祠里跪个一二三四五年。”
“这,也不是我存心打探,您怎么这么晚还在外头,看着神色也不太好的样子,您要是信得过我,不如和我讲讲?”
何芳流顿了顿,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时想岔了,气上头了罢了。”
季子文抓了抓头,带着笑地说:“其实我也老这样,我爹管的我可严了,就让我天天读书习字,老头子犟得很,听不得一点话,我都说了我就不是那块料,还天天折腾我,还是借了世子的光我才能清闲几日啊!”
“说起来,上次我爹考我大学,念成了天学,实在是可笑。”
听着季子文的玩笑话,车内沉闷压抑的氛围终于吹散了许多,充满了欢快的声音。
但旅途终有结束的时候,似乎才说了两句话,马车便停下了。
何芳流借着刘妈妈撑的伞下了车,同季子文又道了几句谢意,说了几句邀请和推辞的话,才又走进这黑压压的巨兽口中。
外头的天已然黑透了,霹雳般的雨点砸到地上,砸出一片片或沉闷或清脆的响声,原先还流露着温和的晚风也显出真实狂妄的样子来,裹挟着雨水叫嚣着撞到何芳流身上来,才在游廊里走了几步,他的衣服便半湿透了。
刘妈妈只好用身体为何芳流遮掩一下,脆弱的伞面更是细心的将他包裹住。
何芳流却像一只提线木偶般,任凭刘妈妈支使着下人为他烧水、熬姜汤,催促着他换下湿衣服好好打理一番。仿佛这可怖的巨兽已经将他的灵魂尽数吸收了去,他只是迷迷瞪瞪的,便换好了暖和的衣物,一身干燥热乎地躺在了柔软的锦被里。
他仰着头,向上看着,那是前几年才打的床,暗沉的木料上还隐约可见生前的痕迹,他似乎是在数着纹路,又似乎只是呆傻着。
似乎过了许久,似乎他只是刚躺下,刘妈妈也一身干燥的走了过来,烟墨也乖巧地立在旁边,为他打理着明天应穿的衣服。
“夫人那边来话了,说是夜寒雨大,让您好生歇着,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
还有什么话呢?明天还要说些什么呢?何芳流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窗外的雨声连着风声,张狂地拍打着窗纱;屋内的烛火也不甘示弱,噼啪地跳动着,连刘妈妈的声音也跟着可恶起来,嗡嗡着、嘈杂着,这世界能不能安静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