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渡那日随口提及的秋狩很快来临，只是在上马车出发时苏衡还没有反应，毕竟他其实一直没有将这个放在心上，他以为花渡那时提起只是为了哄他开心。
没想过是真的。
彼时他已换上花渡特意为他准备的华贵衣裳，未长开的眉目间已生了几分俊俏清隽，他的神色终日不见笑颜，冷漠的脸色衬那蓝缎的锦袍竟生了几分不可高攀之感，眼底一片墨色，忍不住让人多看几眼。
花渡更无什么避讳，索性想看就看，眼睛直盯着他瞧，后者被看的耳根微烫，想必颜色一定不浅。
下了马车，迎面便见几位华袍公子，成群结队聊得正欢，此时还未到狩宴正点，天子也未至，这几位世家公子也放松了心神，只是那架势倒是完全将花渡几人忽视而排挤在外。
不仅如此，几位皇室的公主此时有幸到此，纷纷下了马车彼此寒嘘问暖从花渡身旁走过，却未有要与她行礼问候的意思。
苏衡暗地皱了皱眉，却见花渡神色未变眼底含着疏离的笑意对着上前来对她问候行礼的诸位官员，那脸色两人独处时他从未见过。
冷漠，漠不关心，漫不经心。
那些公主世族名流对她刻意的远离排挤，说到底不过是忌惮她如今的地位，还有的便是心里的酸腐从始至终便反对女子上战场的名士与心里深处深深自卑着对她无比嫉妒的皇族公主，他们故作的对她排挤疏离，却不知她心底完全不在意，甚至无所察觉。
苏衡心底冷笑着，任花渡牵着进猎场，场边停着各式地域进贡的珍贵马种，狩林里隐约可听猎物的鸣叫，正席处各家受邀名流已入座，花渡牵着苏衡落在最后，进来时只听席上一片议论纷纷。
花渡没分神去听，自然也没听着一些人故意说给她听的话语，倒是姗姗而来的天子听了皱了眉头。
“天子已至——”
行过礼后入座，花渡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却听得不知席上哪个角落传来一道笑音，朗朗脆脆，分外动听：“早闻南朝昭晔公主十七就上战场，一战成名大胜而归，此次秋狩，若无法一睹公主风姿，那我来这南朝又有何意义？”
席上登时一静。
天子抬眼望去，原本已显愠怒的神色却一瞬沉了下来。
那出声的少女眉眼娇艳尽显外域风情，一袭露肩的妃色袍裙层叠铺落直晃人的眼，少女亭亭坐于其间眨着眼睛：“圣上由你可言，阿妃说的可有错？”
这少女言语间尽显放肆无礼，席间一眼望去有世族小姐听着轻轻皱了眉心却无一人反对，连这天子看着她都含了笑点头。
苏衡扯着花渡的袖子抬头看她，眉眼间尽显懵懂：“她在说你。她是谁？”
花渡微微眯了眼睛：“没见过，也没印象。”
苏衡面上问着花渡，心里却勾了唇替自己回答。
不过是那柔然的小公主，名号羞妃，据说她是柔然可汗所有公主里生的最美最得宠爱的公主，此次能来南朝游玩也是承了天子的情，只是也不知这位还算年轻的天子对她作的是什么心思，既然是天子瞧上的文武百官中见他都不介意这少女的言语，更何况她挑衅的又不是自己，所以自然没有一人出来反驳。
“昭晔，你便带着阿妃去狩林里给她开开道，若是有了收获孤给你大赏。”
席间一些对花渡有着莫名敌意的人已克制不住的笑出了声。
羞妃虽是天子请来的外域贵客，却还是比不得这南朝新晋的大将军昭晔才是，如今秋狩却是要她去为这柔然小公主开道，也不知这花将军心里是何等滋味。
花渡还真的没想太多。
她松开苏衡的手起身，向座上天子行了个礼便去了外营换装，一袭姿态端的是平静冷淡，让那故意挑衅的少女也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一战回朝，她已是许久没有摸过马鞭上过战马，虽然这秋狩的马种比不得战场上的战马，但那时条件恶劣，若真要比来，花渡平心说这给世家公子玩赏玩乐的马匹比她打仗时用的马要好得多。她摸了摸马匹，动作利落的跨了上去。
外营的骑装她没刻意去挑，只是随意拿了身换上，此时身上着的这件银白色骑装单看倒没什么惊奇，只是却挑人，花渡身量高，容色清冷苍白，自是最衬这银白的颜色，几乎俊到了极致，双眼漆黑利落，一挽墨发简单绑起垂在身后。她不喜欢及踝的长发，嫌麻烦，自及了腰就要剪去，到如今一直是垂到腰间，远远望去却是一身量高高有着苍白眉目的俊雅青年。
那正巧换了装出来牵马的柔然小公主挑眉看过来，却是一怔。
看了良久，直到那马上的青年察觉的望过来，一双眉目入画分明，浅浅盛了几分疑惑。
羞妃却狼狈的低下头来。
她一向大胆张扬，只是任哪家未出阁的少女即便性情再轻狂肆意，遇见自己心仪的儿郎却无不是羞怯敏感。
何况她方才还那样折辱她。
心里纠结了一番，却见不远青年似不太耐烦的甩了甩手上持着的银色马鞭，淡淡道了声：“公主，时辰已至，该进林了。”
羞妃有些沮丧的垂下头，上了马跟在花渡身后，神情完全不比方才挑衅她时的兴奋。
除了花渡与羞妃，狩猎的时辰到了，天子也起了兴致打算随着一众守卫进林狩猎，剩在宴席上的，皆是些世族小姐与对狩猎不感兴趣的文人名士，他们一同聚着赏诗赋词，何况这山外的景色也不是一般的美，十里长亭外，一时间热闹了起来。
林子不算大，但深，花渡在前面带路边除去挡着马蹄也可能伤到羞妃的杂草尖刺，边漫不经心听着羞妃在后头絮絮叨叨。
“你.......有没有生我的气啊？”
花渡嗯了一声，她觉得没必要撒谎：“有点，我不是很喜欢骑马。”
“啊？你不是将军吗？”
花渡一阵没答话，只听前头倏地一声传过长剑出鞘的声响，羞妃一吓抬起头来，却见花渡漫不经心拿着剑剑尖上挑着一条被斩了头的蛇。
按道理羞妃该是很怕，但她看着花渡神色冷淡的随手挑着那蛇身丢开，只觉得她这幅样子实在好看。
花渡突然转过头来：“公主不怕？”
“.........怕。”
花渡蓦的勾唇：“怕就出林子去，待在这更危险。”
羞妃看她嘴角一闪即逝的笑意，一愣过后瞥过她眼底藏得极深的戏谑撇了撇嘴：“我才不出去，我陪你玩。”
“是我陪你玩吧。”花渡继续开路。
沉默了一会儿，花渡突然道：“我倒不是很想当将军。当初上战场，有一些个中缘由，在这我不好跟你说，只是我不喜欢骑马，不喜欢杀人。即便我面对的不是人类，而是魔界凶残可怕的魔兽魔人。我也很讨厌看别人流血。”
她顿了顿，继续漫不经心的说：“当将军必备的条件和必须经历的事我都不喜欢，但是我又必须承受。说起来有点搞笑。所以打仗的时候我一直盼着战争结束，盼了很久，战争还是在继续，我那时候还蛮傻，后来才明白无论什么事都应该自己亲自去解决。于是我开始学着当一名合格的将军。想通之后一月之内我结束了那场战争，回来之后再没有碰过打仗时用过的东西。”
羞妃一愣，她不是傻子，她当然明白这些话对花渡来说是有一定对象倾诉的。她道：“......你为什么跟我说？”
花渡蓦的抬起右手边一直握着的长弓手边飞快的拉起，远处猎物倒地。
她转过头来笑了笑：“因为你傻啊，你不会跟别人说，正好我无聊就跟你聊聊。”
“......那你，因为什么一定要上战场？”
花渡似笑非笑瞥她一眼，那一笑几乎让她停了呼吸：“小公主，你有点得寸进尺了啊。”
羞妃有些羞恼的撇开眼，不经意看见远处花渡打到的猎物便驾马过去捡了起来。
“不错嘛，蛮有觉悟。”
羞妃冲她嚷嚷：“什么啊，明明是皇帝哥哥让你陪我玩，为什么变成我帮你捡猎物了？”
花渡牵马转去别处：“因为你不会打猎啊，不然我也帮你捡。”
羞妃鼓了鼓脸颊，好吧，她的确不会打猎，虽然在柔然寻常女子都是能猎能战，但她不是好吗，她自小娇生惯养的也备受宠爱，哪里会这些东西。
想着再抬起头来，却见花渡已走了不远，没有一丝要等她的意思，于是撇了撇嘴驾马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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