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我想，我是一点一点发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我的思想和记忆都没有问题，但发现自己不能行动时，我真的有点吃惊，这让我愤怒

我很小的时候，肯定还不到一岁，爸爸带回家，一个小小的毛绒玩具猫，它白白的，软软的，我坐在一个婴儿的提篮里，提篮放在地板上，我被安全带绑着，安稳的坐在那视察我的小天地，绿色的长绒地毯和颜色相配的沙发，妈妈把玩具小猫放在我的手里，我笑了

“来，美乐迪，爸爸给你买了个漂漂玩玩”他用大人和小孩说话的，常用的那种语气温柔的哄着我

拜托，“漂漂玩玩”是什么？好像弄明白是好像弄明白真实事物还不够困难似的，我还得弄明白这些生造出来的词语是什么意思，

但我很喜欢小猫凉凉的，软软的毛，然后，它掉到地上，爸爸再次把它放到我的手里，我真的很想抓住他，抱住她，可他一次又一次掉在了地上，我记得我很生气，哭了起来

“再试一次，宝贝”爸爸说，他的话语边缘镶上了些许悲伤“你能做得到”爸妈把小猫一次又一次的放在我的手里，但每一次，每一次，我小小的手指头都抓不住他，他一次又一次的跌，回到地毯上

经常跌到那块地毯上的，还有我自己，我猜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对那块地毯看得特别清楚，凑近了看，它又绿又丑，我觉得在我出生之前，长绒地毯就应该已经过时了，我有大把的机会研究地毯里的线是怎么知道一起的？因为我总是趴在那儿等着有人过来抱稳，我自己翻不了身，所以那儿只有一个气哼哼的，我和那会长绒地毯

我不坐婴儿椅的时候，爸妈会把我放在地板上，左右用枕头支住，如果我看到一束光线从窗户里射进来，就会扭头去看光纤里飞舞的小尘埃，于是邦的一声，我就脸朝下趴在地板上，我会尖叫，爸爸或妈妈就会过来把我扶起来，安抚我，把枕头做的更好些，帮我保持平衡，可几分钟之后，我还是会再跌到地板上

爸爸有时会说奇怪的自己造的词，但他从来不像妈妈那样对我说儿语，他总是像对成年人说话那样对我说话，用正经的词语，假定我能听懂，他想的没错

“你的人生不会轻松啊！小美乐迪”他悄声对我说“如果我能跟你兑换.我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你知道的.是吧？”

我只能眨眨眼，但我明白他的意思，又是他的脸，会被眼泪弄得湿漉漉的，晚上他有时会带我去外面，在我耳边小声跟我说话，给我讲星星月亮，还有晚风

白天有时候他会把妈妈非要裹着我的毯子层层打开，让我体会到阳光温暖的照在脸上和腿上的感觉

她在我们家走廊安了一个喂鸟器，我们常一起坐在那儿看小鸟直冲过来，一次，调到一颗种子吃

爸爸说的最多的是唱歌给我听，他的嗓音干净清澈，天生适合唱歌

我的听力一直非常出众，我记得小时候，我能听到爸爸的汽车开进我们这条街，然后停在家门口的车道上，还有他从口袋里掏家门钥匙的声音，他开门之后会把钥匙丢在第一节台阶上，然后我就能听到冰箱门打开的声音两次，第一次是他拿冷饮出来喝，第二次他会找一块巨大的干酪，老爸，钟情干扰，不过干扰和他的消化系统并不是很合得来，老爸放的屁是世界上最响最臭的，我不知道他上班的时候是怎么控制住的，也许她根本就控制不住，反正他在家里的时候，随心所欲，想放就放

等他走到我的房间，我一定在笑，他会在我的床边俯下身来亲吻我，他的呼吸里总带着薄荷味

只要爸爸有时间，他就会读书给我听，虽然我知道他一定已经很累了，他也总会微笑着挑出一两本书，然后我就能跟他一起去遨游书的海洋

爸爸给我读过的每一本书里的每一个词都安稳的放在了我的心里，永远不会忘

是这么回事：我聪明的出奇，而且我相当确定，我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就好像脑袋里藏着个照相机，我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的时候，只要咔嚓一下就能留住他

我在电视台上看过一个特别的节目，是关于天才儿童的，这些孩子能记住复杂的长串数字，回忆起一系列的词语和图画的准确顺序，还能背大段大段的诗，我也能做到

有时候我真希望脑袋里有个删除键

我的轮椅上固定着一个电视遥控器，再离右手很近的地方，左边有个收音机遥控器，我可以控制着拳头和两个大拇指按键换台，这一点真的令我很高兴，我可以调音量，甚至可以放DVD影碟

不过我也喜欢看有线频道的那些节目，讲什么国王和他征服王国啦，医生和他们治愈的疾病什么的，我看过很多专题节目，什么火山喷发，鲨鱼惊魂，生下来就有两个脑袋的狗，埃及的木乃伊，我把它们全都记住了，每个名字都记得

倒不是说这对我有多大好处，没人知道我的脑袋里有这么多东西，只有我自己知道，甚至妈妈也不知道，尽管他有那种“老妈的直觉”觉得我懂不少东西，可那种了解也是有限的

没人了解，谁也不了解，我都快要发疯了

于是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真正的失控一下，我是说真正的，我的胳膊腿全都绷得紧紧的，抽搐起来，像暴风雨里颤抖的树枝，连脸都僵硬了，这种情况发作的时候，我有时连气都喘不上来，但我得拼命喘气，因为我需要尖叫，乱动动，这不是癫痫发作，癫痫是病理性词，而且会让人想睡觉

这种情况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龙卷风爆发”是我自身的一部分，所有那些不如意的事情，像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大，让我发狂，我根本停不下来，尽管我想停，我知道我把别人吓坏了，我失去了自我，有时候这会变得危险

我大概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妈妈和我去一个超市，那种从牛奶到沙发什么都卖的大超市，我还小，可以坐在购物车里，妈妈总是带着软枕头在我左右各塞一个，防止我歪倒，一切都很好，他把厕纸漱口水洗涤剂什么的扔进购物车，我自得其乐地到处张望

接着在玩具部，我看到了那个，那是一盒颜色鲜艳的塑料积木，就在那天早上，我从电视上看到过关于这种玩具的警告，商场正在回赵那种玩具，因为上面的涂料是含铅的，电视上说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因为铅中毒住院了，可是超市这里这些玩具还在货架上卖

我指着那些玩具

妈妈说“不行，宝贝，咱不买那个，你的玩具已经够多了”

我又指了指那一边，边尖叫还踢腿

“不行”妈妈的语气很强硬“你可别想对我耍脾气”

我不是要买那些积木，我是想告诉妈妈那些积木很危险，我想让他告诉别人，把那些积木处理掉，别让孩子生病了，可我做的可我能做的只是尖叫，用手指用脚踢，于是我这么做了，我弄出了更大的动静

妈妈从玩具区旁快步走过，把购物车推得飞快，别闹了，他对我嚷嚷

我停不下来，我没办法告诉他我的想法，这让我很愤怒，龙卷风爆发了，我的胳膊变成了战毒的铁棍，腿瞬间变成了武器，我一边用脚踢他，一边尖叫，始终指着那些积木的方向

旁人纷纷侧目，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有人扭过头去

妈妈来到超市门口，把我从购物车里拽了出来，扔下他选好的东西，匆匆离开，走到汽车边上时，她都快哭了，他把我放在座椅上，系好安全带，同时，几乎是对我尖叫“你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

好吧，其实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也知道我那天的表现反常，我喘着粗气，吸着鼻子，最终是平静下来，我希望超市里的人看到了那条新闻

我们回到家后，妈妈给医生打了电话，告诉他我的疯狂举动，医生开了些镇静剂，妈妈没让我吃，危机已经过去了

我想妈妈一直没有弄明白，我那天拼命想告诉他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