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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故事:一梦成痴

痴与嗔

他已经很久没醉过了,久到他都忘了自己喝醉的样子。

可是今天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天上的星星朦朦胧胧的,连带着他的月光白也是如此朦胧。看不清,也触不到。

“不过今天的星星也不是很多……”程肃喃喃。

他所处的阁楼有点高,高到好像一抬手就能摘下星星。不过又有点低,楼底下的慌乱的哭喊和兵仞相接的声音也能模模糊糊的听到一点,薄薄的像是耳边蒙了一层纱。

程肃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切,听到的看到的,都像在做梦。

“可惜还没醉,不然将这一切都当成一场梦也好。”虽然是噩梦。程肃又在自言自语。

一个女人在他身后站着把这些听得清楚。这个女人穿着漂亮的素白长裙,发丝松散的挽在脑后,在夜里被风吹着居然也不惊悚,还是很漂亮。

她静静的看着这个男人,可从始自终他也没回头看她。有点刻意,不过有效,至少到现在他都很平静。

“这不会是梦。”她说:“梦不会那么残酷。”

程肃先是沉默,牙齿轻轻地咬着杯沿,眼里有点迷蒙。“也对。”他把杯子放下,似乎笑了笑:“梦确实要美好的多,因为不论梦到什么,都是自己盼望的。”

“那么阿和呢?”他转过头第一次看她,又像是出神:“阿和梦到过自己心里盼望的事了么?”

“怎么到现在还叫得这么亲昵?”女人稍稍侧过脸,回避了他的问题。耳边一缕发丝顺着夜风轻扬,程肃还记得它的柔软,就像女人的额发,看起来又细又软:“不记恨我么?”

“没用的,你不在意。”他摇摇头,也不追问,又倒满一杯酒,看着酒里自己的影子:“就像成亲那天你不愿意看我一样,想什么做什么都不让我明白,我那时候很茫然很慌乱还有点委屈,一直想你为什么不理我,还傻乎乎的去问。”周遭一片沉寂,程肃说的一字一句很是清晰,让人不得不听:“就像到现在你真的出现在这里一样,亲眼见着我死了才放心。你只是不在意。”他看着酒影里的自己笑了笑:“你只是不爱我。”

“看来你自己想明白了。”女人轻声说:“没有办法,我来和亲的目的就是这个。”

“嗯。”程肃又倒满一杯酒,眼里氤氲着水光,好在女人看不见:“我有很多条理由怀疑你的,比如寝殿里的地图不见了,比如宫里很规律的鸽子叫。不,我甚至已经确定了是你。是我自己不愿意,是我不愿意去查的,但我到现在都没有后悔。”他气息有些不稳,说话慢吞吞的,却带着笑:“我没救了,我任性的后果就是把青原几十万百姓给害了。”

夜风微漾,呜呜的仿佛是他喉咙里细微的哽咽。

“有句话听过没有?”她眉眼温和,细看才能发现满是肃杀和冷峭:“江山美人,终不可以都如愿。”

“我知道,你哥哥说的,他是个冷厉的皇帝,有时候你和他很像。”程肃轻咳一声:“可我是因为一个故事记住这句话的,故事很短很明了,不过我却想了很久。”

靖国皇帝未登基前生活得很惨,先皇荒淫好色,皇子公主一个接着一个,太子的位子倒是坐得稳,他又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的孩子,他本来是没有任何胜算的。可一个女孩心里有他,她有谋略有胆识更有地位,拼尽全力步步为营把他捧到高位,但最后却成了先皇的新妃。他登基时甚至还尚未及冠,可执掌大权的世家大族们个个吃尽了苦头,所有人都说他雷厉风行,心狠手辣。

程肃只注意到了那个女孩。

“我觉得那个女孩真可怜,甘愿为了他去伺候先皇,还不得善终。”程肃嘴角习惯性的勾了起来:“小皇帝为了除去外戚专权,把她活剐了,还是亲自动的手,整整七天。常和公主,你当时。。。。应该在场吧?”

常和也不避讳,仍是笑,还带着点怜悯:“是啊,那个女人,是挺可怜的。”

“那你觉得她恨么?”

她不动声色:“世人皆言恨。”

“可我怎么觉得,她不恨呢?”他微微偏过头:“她可能只是难过罢了,难过的连恨都忘记了。看着小皇帝杀死自己时的眼神里估计还有迷茫,你为什么要杀我,我死都不会背叛你的。”程肃把玩着酒杯,起身走到窗边将酒一点一点的倒下去,手一松,楼下半晌听不见声响。

酒是上好的竹叶青,清冽微寒的香气渐渐在空气中弥漫。

程肃忽然笑出了声,不连贯,却突兀清晰。

常和抬头去看,只能大致看清他欣长体格的轮廓,闲散的站着。

这时她才发觉已经夜半了。

“那时候她心里一定想到了什么,你说会是什么呢?”程肃的面容在夜幕下很是模糊,常和辨不清他声音里的波动:“长成男人的男孩说过江山美人不可以都如愿,可是她心里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不可得兼,只是因为美人为他夺得了江山,若是他愿意,美人……是可以不用牺牲的。”

程肃终于转身面对着她,嘴角含笑:“你说,想到这些的女人怎么会再有活下去的希望?在那一瞬间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信念就崩塌了。”

于是她活不下去了,这样的想法在她心底生根发芽,与其一直被这样的想法折磨着,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只是她醒悟的太晚。

常和终于不笑了,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所以这就是你不记恨的原因?你也像那个女人一样难过?”她的声音很轻:“你也因为我的缘故而难过么?”

程肃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看着她,眼里全是柔柔的水光,在夜色中亮亮的,像是下一刻就要落下来了。她看着这个表情没来由的觉得熟悉,仿佛越过了很久很久的时光,熟悉的悲伤,熟悉的不舍。

常和咬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愤怒起来:“为什的不恨?!是我传出的地图,是我传出的情报,是我害死了青原几十万的将士百姓,你摆出这么一副难过的样子给谁看啊!”

“给你看的。”程肃低声说。

她后面的话全被哽回去了。

“我不想像那个女人一样难过了却没人知道,好在你还来看了我最后一面……”他忽然急促的喘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抬头看着泛着白光的天空,好一会儿,随后不知道是问谁:“现在到底该哭还是该笑呢?”

刚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唇角却又僵硬着生生扯出了一个笑。

真丑。

常和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的手垂在身侧紧绷着,微微抽搐,似乎想要伸手拉住那个男人,可到最后也只是沉静下来。

“有些罪不是你该全部承担的。”

凌晨的风有些寒冷,她听见微风吹拂起他的衣摆簌簌的细小声响,轻浅的呼吸声,触目而及的只有他衣袖上熹微的晨光,静静地,停在她的眸光中。

“而是我一个人的。”

这是殉国,也是陪葬

青原也好,百姓也好,都是他的责任,他的罪太重,死无归所也不怨。

“公主。”侍卫跪在她面前。

“死了?”

侍卫迟疑,换去了某个字眼:“是,崩了,不过不是摔的……”

常和将耳边露出的发丝拢到后面,没有再问。

楼下全是成堆的尸体,厚实的垒在阁楼的周边,程肃落在上面一点声音也没有,身边还倒着一只酒杯。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盯着他微翘的唇角淌下的血迹,眼里没有波澜,阳光被污浊的盔甲反射的有点刺眼,她微微阖上眼睑。

“按折子里的来,厚葬了吧。”

难怪一开始就那么虚弱,原来早就饮过毒,算着将死的时间呢。

常和想笑,手指又抽搐起来,直到坐进骄子里还在颤动。她知道自己心里有点难过,她一开始就不该上那个阁楼去看程肃的最后一面,死了就死了,为什么自己还要去看。他死的样子很快会成为她的梦魇,并且会持续很久,也许是一辈子。常和漫无目的的想着。江山美人不可得兼,可怜的女人帮哥哥夺了江山然后牺牲了,程肃也因为她而失去了江山,这么一想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可她和程肃之间没那么简单,他们之间总有一个人会死,不论怎么选择。

常和又做了那个梦。

火红的天,空气微微扭曲着,鼻端全是浓烈的血腥味,她安静的站着,用手撩了撩濡湿的额发,脚下是厚厚的一层尸体,软软的,散发着腐臭。

一个男人就单膝跪在她跟前,穿着火红的衣甲,在他背后是飞扬的旌旗,再远点就是火星点点看不真切。

常和看不清男人的脸,这么近,可就是看不清,朦朦胧胧的。只觉得很熟悉,仿佛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

男人开口了,声音很轻,问她:“最喜欢我?”

她闻言有点发愣。

没有回答,停了会,又问:“只喜欢我?”

天上的云似乎更红了,浓稠的要滴下来。风也渐渐的大了,夹着风沙从他们中间吹过,恍若呜咽。

仍是沉默。

男人看着她,忽然就笑了,眉眼弯弯:“都……不是?”

常和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她想起他像谁了。

程肃。

常和醒时窗外夜色还很浓,风雨交加,雷电在昏暗的天空中闪烁叫嚣。室里的烛火抖了抖,她低垂的眉眼在这样的火光中明明灭灭。

“醒了?”趴在案上批着奏折的男人看了她一眼,挑挑眉,又趴了下去,嘲笑:“多大的人了还做噩梦。”

她还有点不清醒,听到话反射性的摇摇头,就感觉到脸上颇是冰凉,伸手一摸,全是泪。

她沉默了会儿,还是摇头:“不算噩梦。”

男人听见了鼻子里只哼哼:“是噩梦也受着,谁让你没事偏要上那个阁楼,说是要看他怎么死的,看完了心里又难受,多此一举。”说着又咕囔起来:“李纯这老头子是不是找抽呢,说了没钱偏问朕要钱,老犟头。”然后用朱笔划拉了一个大叉子。

“那也比你强。”

“想打架?”

“不了,我现在没力气。”

“有力气才怪,从青原到靖国六百里地,连骄子也不坐了,快马加鞭不到两天便赶了回来。你要是再有力气,咱们以后就甭打架了,朕直接认输。”男人又是一句哼哼:“怎么,发泄呢?”

“皇兄,皇帝要有个皇帝的样子,别还跟个痞子一样。”

男人啧了一声,皱皱眉,不说话了。

这个不着调的男人就是故事中心狠手辣的的靖国皇帝,不过现在怎么看,都是一副无赖样,还是忒撩人烦的那种。

屋里又静了下来,只剩窗外风雪声呼呼的拍打着冷寂。

这种寂静只持续了一刻钟。

“行了。”男人将笔搁下,向外叫了一声,不到片刻便有几个侍从进来开始自发的收拾整理着奏折,老公公小心的给他披上保暖的外袍,又整整衣领:“时候不早了,朕还有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了。”想了会儿,又补充道:“哦,如果饿了就记得传膳。”

说罢也不等回话,只侧头对她微微颔首,便大步离去。

仿佛刚刚的那个无赖样的人不是他。

常和看着男人的背影,半晌,垂下头,眼底的情绪模糊不清。

还记得曾经有个女人请求她做一件事,只可惜,似乎是已经不需要了。

哥哥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了,只是偶尔还会是以前的模样,她能做的事也越来越少。

可是,如果可以,她多希望他就是一个小痞子,不要像现在这样,他们越走越远,越来越远……

就像很久以前的一句玩笑话,常和想到这低低笑了一声。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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