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青再一次见到顾一野,已经是85年的4月了。
宋晓青从十岁认识顾一野,十一年的时间里几乎没有分开过,顾一野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人。
可是就这短短的一年时间,她再见到顾一野,却陌生得像是阔别了经年。
秦汉勇把宋晓青送到九班寝室门口,低声和她说了顾一野的事。
从敌人堆里活着回来,还带回了这么多战友,宋晓青没办法想象这究竟有多难,却丝毫不为此感到骄傲。
因为宋晓青明白,对顾一野来说,这不是战功,而是战友们用命给他争取来的,活着的机会。
秦汉勇“他已经这样把自己关了三天了,好好跟他说说话吧。”
宋晓青“我会的,谢谢你秦连长。”
宋晓青推门进去,临近傍晚,血色的夕阳洒进来,有些刺眼。
顾一野仿若未觉,依旧靠在空空的床栏上,瘦削的肩膀垮下去,是宋晓青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颓丧不安的姿态。
她两年前见他,他十七岁,向她告别,是即将踏上征程的雏鹰,踌躇满志。
她一年前见他,他十八岁,吃不饱饭,却仍旧双眼明亮,锋芒毕露。
她现在见他,他十九岁,上过战场,成了战友们口里的传奇和英雄,可宋晓青却觉得,现在的他,脆弱得像是一碰就要碎了。
她温热的手心落在顾一野脑后,轻轻地摸了摸,扎人的毛栗子就乖乖软下来,一点一点地,顺着她的力道,靠在了她柔软的小腹上。
宋晓青有节奏地一下下拍着他的肩背,轻声哼着歌,像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小朋友。
她哼的是那首苏联传过来的曲子,《歌唱动荡的青春》,是顾一野最喜欢的曲子。
宋晓青的声音很好听,不像很多姑娘那样清脆尖细,而是柔和的,淡淡的,有一种很温暖的味道。
她一遍一遍哼着,像是不会累。
小腹处的布料渐渐有了湿意,宋晓青手微不可查地一顿,然后落在了顾一野颈后。
柔软的指腹触碰着他绷紧的青筋,用最软最柔和的力道,一点一点抚摸着,让他放松下来。
顾一野终于抬起手,抱住了宋晓青的腿,放任自己的情绪崩溃。
他实在,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原本从战场上回来,他就有了轻微了创伤后应激综合征,一闭上眼,脑子里全都是战友们在他眼前牺牲的画面。
木仓林弹雨,残肢断臂,肝髓流野。
回到了驻地,九连一百零二人,只剩下了二十八人,还有一半在医院。
张飞排长受伤过重,又耽误了治疗,几次差点抢救不回来,医生说他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一辈子坐在轮椅上,成了半个废人。
北海,曾经能跟他一起通过长途野外奔袭训练的汉子,被截掉了一条腿,也只能退伍回家。
连长让他整理评功名单,他写了牺牲的兄弟们的名字,可连长告诉他,这不现实。
顾一野不是不明白,活着回来的人只不过是更幸运一些,可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生命、家人、未来,他们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是想,把功勋给他们。
这是他们应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