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小姑娘,她一直有着一个问题,一个奇特的,不该是她这个年龄段该有的。但她知道她不能说,因为这样会害死他们……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如同羽毛一般轻盈,一股温和的风儿带着她飞过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飘过一条条清澈见底的溪流,随着那些再度归来的鸟儿一同回到了她魂牵梦绕的故乡。
她看见了她的亲人们在家中欢声笑语,谈论着革命的胜利和生活在苏维埃政权之下的幸福。
她兴奋地环顾着四周,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美丽,那样诱人,鲜花绿叶竟都提前盛开,仿佛是迫不及待地要迎接这梦寐以求的新世界。而那黑暗的旧世界已被打的粉碎,贵族和地主这些剥削阶级也已不复存在,人们无需再受冻挨饿,也不用再在那阴冷黑暗的角落里颤抖着轻声地去哼唱《华沙工人革命歌》,更无需再为“同志”这个词而流血牺牲。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难得的幸福饱满的笑容,人民在红旗的护佑和引导之下前进,向着那更加美好的、充满希望的幸福生活。
可命运弄人,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安娜重重地摔下马背,滚下小土坡,炮弹的破片随着她的翻转在她的腹部蠕动着,残忍地撕裂着她的血管和肌肉,令她痛不欲生。
鲜血浸染了草地,阵阵马蹄踏着大地隆隆作响,匪军的马克沁机枪所喷射出的子弹一个接一个杀死了向前冲锋的红军战士,马洛克罗夫骑在马背上着急地大声下令要所有冲锋手和骑兵撤回战壕,不要无谓的牺牲。
话音未落,伴随而来的便是那些再次呼啸而过的炮弹,它们划过蔚蓝的天空,打散了云朵,如同死神一般可怖地尖啸着,无情地砸在这千疮百孔的大地之上,那声音是如此之大,甚至震醒了即将睡过去的安娜。
她捂着肚子艰难地站了起来,正好有两名匪兵注意到了她,便策马朝安娜袭来。他们将身子俯了下来并向侧边倾斜出去,就好像船上的渔夫要抓起海面上的东西一般,白晃晃如同闪耀着月光般的冰冷的马刀紧握在他们的手上,做好了当接近安娜时就削掉她的脑袋的准备。
安娜勉强稳住身体,虽然步枪不知摔在哪里去了,不过那勒得紧紧的与她那娇小的身体十分不协调的德国军用皮带还绑着一颗手榴弹。她像是喝醉了般向后倾斜了一下,掏出手雷打算解决那两名匪兵,但这实在太勉强了,她现在连站都站不稳,腹部的刺痛使她用不上一点力量,也因失血过多而导致的视线的模糊也使她分不清前方的敌人究竟离她有多远。当匪兵已经来到离安娜约十步远的时候,她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紧握着手雷,嘶哑地吼道:
“布尔什维克绝不会败给你们这群乌合之众!”
她的右脚向后撤了一步,有意识地将所有力量集中于左脚,随后扭动着腰部,带动了右臂,就如同她平时练拳那样向前挥出了坚实有力的一拳,不过与之不同的是,她的手里握着一颗拉开了保险的手雷……
就在马刀向安娜劈来的刹那间,就在这一燃尽了鲜血的一拳挥出间,手雷被扔出,随即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她的右手传出,接着一道刺眼的红白光突破了安娜的手指,炸裂开来。安娜的右臂瞬间被震的粉碎,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推飞,那两个匪兵也被炸得人仰马翻,鲜血四溅……
安娜的那双湛蓝的眼睛渐渐灰暗下来,刚刚还是炮火纷飞的战场,可现在她的世界非常清净,什么也听不见了……
“已经结束了吗?”安娜这样想着,艰难地将颤抖的手伸向天空,试图留住它。安娜舍不得它,舍不得战友们,她舍不得离去。这就是安娜最害怕的,最担忧的事情,她也曾多次向她的同志们诉说过,她不怕死,不怕累,什么也不怕,但就怕在革命胜利前,在亲眼看见一个真正属于人民的国家建立之前,她就牺牲在了战场上……
不过奇怪的是,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一股奇怪的油烟味儿熏得安娜无法呼吸。
……
“我睡着了?糟了!”
安娜迅速从一堆原木上滑下来,提起旁边的一个大铁桶用水将它灌满,随后回到刚刚原木堆旁的大火炉将它浇灭,防止它烧的得更厉害。
安娜这个年纪本应该去上学,而不是在这餐厅里当苦力,但她的父母在某天一起加入了布尔什维克党,而为了不牵扯到家人,他们选择随布尔什维克游击队远去,在这之前他们将这一辈子的积蓄都留在了家里。这些钱本已足够维持安娜上学以及奶奶萨洛列娅的病状。但很不幸,家里失了窃,安娜因奶奶的病状不得不辍学去打工。
她将铁桶随手往旁边一丢,又慌忙地找来了火柴重新点燃这个火炉,它要是灭了,厨师那边就没办法做饭了,而那个混蛋老板也会因此再痛打她一遍的……
安娜看着慢慢燃起的火苗,心里终于踏实了许多。她重新躺回到木堆上,回忆着刚刚梦到的场景,又想了想自己的父母。
“难道……这是父亲和母亲在呼唤我?也许我将来也可以成为像他们一样伟大的布尔什维克!”
安娜兴奋地跳了起来。突然地下室的门被一脚踹开,是这个餐厅的老板“德科留斯·塔克诺伊维奇”。德科留斯长着一个稍稍倾斜了的鼻子,大大的脑袋栽在肥肿的脖子上,那乱糟糟的头发和没有刮干净的纯黑色胡须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家餐馆的老板,倒是像一个伙夫。
他来也不是为了别的,今天店里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服务员已经不够用了,德科留斯这才想到拉安娜去充当服务员,毕竟别看她只是个小姑娘,干起活来可不比那些小伙子差。
当安娜走出地下室时,眼前的一幕让她不由的瞪大了那蓝色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看到餐厅里坐满了背着步枪的士兵,而那军服明显不是俄国的。安娜微微低着头,让她那金黄色的像是一大只刺猬的头发半遮住她的眼睛,并从头发的缝隙中向那些军人窥探着。当她的目光飘过一个军人的胸前时,她不由得小声惊叹道:
“鹰头徽章?他们是德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