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九良瞒着孟鹤堂一个人来到栾云平说的码头。八月里的日头太毒，周九良在桥下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心里又急又气，踢了一脚栏杆，转身到树荫下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约摸又等了半个来小时，从南边走出来一个人，冲着周九良坐着的方向走过来。
周九良与栾云平只在那年饭桌上见过一面，后来栾云平就跟着队伍去了驻地，再后来，就是阵亡的消息传来，至今生死未卜。周九良心里虽有七八分认定越他的是栾云平，可还是不敢确定。
眼见那人越走越近，周九良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这人不是栾云平还能是谁。
“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他。”
这是周九良跟栾云平说的第一句话。
“今日你来见我，可有告诉他。”
“我不会告诉他，在我没有见到你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但你知道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得吗？”
栾云平沉默了片刻，他知道组织上公布了他的死讯，他也知道孟鹤堂必然是看见了的。
“我欠他的，我日后会还给他。”
周九良冲上去一把抓住栾云平的衣领，右手握紧的拳头狠狠地落在栾云平的脸上。
“你欠他的，你还不起。”
“我都知道，我走了以后，每日给他写信，可突然断了，他必然担心，借着他会去关注我部队的行进速度和打仗伤亡的报道，然后他会看见我的名字被写在牺牲的那一栏上，如果不是我昨日见了你，过两天，你们会找到一具尸体，栾云平的尸体。”
周九良放松了抓着栾云平领口的手，栾云平整理了一下被揉皱的衣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九良实在不理解，栾云平所做的一切仿佛就是为了让孟鹤堂甚至所有人都认为世界上已经不存在栾云平这个人了。
“几年前，我加入中国共产党，因为我深知只有这个党才能救中国，现在，南京政府掌权，镇压爱国学生，面对日军屡次挑衅始终不作为，甚至大肆围剿共产党。九良，你经受过先进的教育，你告诉我，这样政府，这样的掌权者，如何带领我们国家走出日军的铁蹄压迫，如何摆脱贫困。
这次，组织派我来到这里，你可知道这儿是个什么地方？日军在东北建立的秘密实验室!你知道他们研究的是什么吗？
他们把我们的同胞抓去，放在老鼠笼子一样的地方，拿着他们用各种细菌研究出来的针剂扎在他们身上，每天每天，我看着他们像驱逐瘟疫一样的把他们用来做实验的同胞运到郊外一把火烧掉。九良你知道吗？这些人里面，有孩子，有妇女，有老人，他们被一把火烧掉的时候还活着啊！”
周九良从来没有想过，医学是被这么用的。那年孟鹤堂送他出国，他本着救死扶伤的目的选择学医，他相信他日后一定会救很多人，他一直坚信医学是用来造福人类的。
“今天，你在实验室，听到的那声巨响，就是刚刚被他们做完实验的人发出的声音。那场实验，我看了全程，他们……他们把从老鼠身上抽的血注射在了一个年轻人的身上，计算他们的死亡时间，从而改进他们的疫苗。
那个年轻人，跟你差不多大，就这样……没了……这样的例子每天有太多太多，他们的手段，更像恶魔……九良，恶魔……”
周九良觉得一阵一阵的反胃，扶着树开始干呕，吐着吐着，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下来，周九良不知道他们尽量了什么，可仅仅是听说，就让人心的被撕扯的生疼。
“那你……为什么来这儿？”
周九良凭着仅剩的理智向栾云平发问。
“为了疫苗!”
“什么疫苗？”
“他们研究细菌，同时研究带有抗生素的疫苗，他们的目的是用细菌战摧毁我们的国家，疫苗就是保护他们同党的护身符，我接到组织命令，化名栾博，潜入实验室，伺机取回疫苗，只要有了本体，他们就能研制更多的疫苗，或许他们口中的细菌战，就不会到来了。”
“所以你要瞒着他？”
“是，这种事太危险，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如果他以为我已经死了，就算有一天东窗事发，日军也不会向他发难。”
“栾云平，我该夸你深明大义吗？”
“我们这种人，命都不在自己手里，家人，爱人，朋友，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但是，我们这一辈子就好像一出戏，这出戏是我们自己编的，戏中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都是我们自己在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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