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冰柜里拿出来还带着凉丝丝的雾气。入口微刺过后是沁凉的回甘——但因为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所以得轻拿轻放小心呵护。
“你觉得酸不酸?”
贺冲沉吟:“不酸吧。”
“那你输了。”周茉扬眉一笑“你读书的时候没学过道旁李树吗?要是不酸早被人摘光了。”
“没学过啊我文盲。”
周茉瞪他:“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贺冲笑了从半个橘子里掰出一牙往周茉嘴里塞:“你尝尝。”
周茉紧抿着嘴使劲摆头避让。
“躲什么尝尝嘛。”
“不用尝闻着就酸!”
“所以你看……”贺冲把橘子扬手扔进这户人家摆在门口的撮箕里“有些事摆明了不是什么好事就不用再费力去尝试了。”
周茉愣了一下。
“别人我不知道但如果是我喜欢一个姑娘别说分手我连一丁点委屈都不会让她受。”贺冲迈开脚步。
周茉停了那么三四秒陡然之间真有些分不清楚贺冲突然来这一出究竟是蓄谋已久还是借题发挥。
一愣神的空当他已经走出老远了。
“贺冲等等!”
贺冲身影一顿回头望去。周茉从包里把那封信掏出来几下撕成碎片随手一扬撒在了撮箕里的橘子旁边。她拍了拍手脚步轻快地跟上来。
贺冲笑了。
两人沿着巷子往外走贺冲问:“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
“烤鱼行吗?市中心有一家烤鱼很有名。”
贺冲顿了一下:“中午人多得排队吧?下回再带你去吃我下午还有点事估计来不及。”
“什么事?”
“接个人。”
“什么人?”
贺冲看她一眼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表弟今天出狱。”
周茉一愣。
自打认识贺冲以来周茉跟着见了开酒吧的韩渔开拳馆的王松搞汽车改装的两个大学生如今又冒出来一个坐牢的表弟……
贺冲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地说:“是不是觉得我人际关系挺复杂?”
周茉赶忙摇头。
贺冲没再说什么:“想想吃什么吧。”
他们俩最终在一家专做酸菜鱼的餐馆解决了午饭问题地方是贺冲找的。周茉在西城生活了二十年却不知道还有这样藏龙卧虎的地方。
听她这样说贺冲不无得意:“别的我不敢说论找吃的我可是行家。”
餍足的周茉拍拍肚皮难得不跟他抬杠。
贺冲把账结了就准备送周茉回学校。周茉看他把皮夹揣进口袋里猛然意识到一件事——她跟他认识这么久说是雇他当“钟点工”可她到现在一分钱都没花过。她当下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说道:“我请你喝奶茶吧。”
“你们小孩才喜欢喝这种甜了吧唧的玩意儿。”
周茉跟上他的脚步:“那……那我把工资给你结一下?”
贺冲身影一顿这回她倒也反应快适时地刹住车。她看贺冲神色复杂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你记着账吧到时候一块儿结。”
走到路旁贺冲把车解了锁。周茉落后他两三米的距离脚步不自觉地有点儿迟疑。
贺冲已经替她拉开了车门回过头来望着她。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说:能快点吗?怎么跟没吃饱一样?
周茉拖沓着步子好歹终于走到了跟前。她踌躇片刻还是没忍住说出心中所想:“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贺冲少见地沉默了。
周茉难掩失望一闪身钻进了副驾驶室。
车停在校门口贺冲没下车嘱咐她有什么事直接联系:“有急事就打电话微信我用得少。”
周茉微抿着唇钻出车子“哐当”一下把门摔关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冲哑然失笑:“嗬脾气还挺大。”
在西城监狱贺冲接上了表弟贺一飞。
贺一飞已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行李袋正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见贺冲进来他立马站起身咧嘴一笑:“哥。”贺一飞小贺冲三岁因为性格温顺老被人欺负常常需要头脑灵活且身手矫捷的贺冲替他打抱不平。
贺冲把他的肩膀一揽接过行李袋:“走吧定了餐馆先吃个饭再去我那儿休息休息回头我送你去舅舅那儿。”
“我爸……还不知道吧?”
“一直瞒着他。”
贺一飞神情黯淡:“哥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贺冲摸了他的脑袋一把。他是平头头发刺刺的摸着手感怪好贺冲没忍住又摸了两下。
贺一飞偏头去躲:“哥别闹了。”
吃过饭贺冲把贺一飞带去雁南镇的车场。贺一飞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在楼下找到了贺冲。贺冲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手里拿着一把老虎钳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砖。
贺一飞在他身旁坐下伸出手去:“这是什么?”
贺冲转头一看贺一飞手里躺着一个发圈上面还缀了两粒小小的樱桃形状的装饰品——这东西当然不可能是他的。他仔细想了想估计是哪回周茉在这儿洗澡时留下的。
贺冲一把夺过去:“你在哪儿找到的?”
“床上。”
贺冲:“……”
贺一飞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骗你的在浴室的窗台上。”
贺冲瞅他一眼:“进去半年怎么还学狡猾了。”
贺一飞当然要刨根问底:“哥你是不是有情况了?”
“能有什么情况我这条件……”
“你条件不差啊现在又不比当年韩渔哥的酒吧还有你这修车场……除非你要娶什么仙女那可能确实还差了点。”
贺冲笑了一声把话题岔开:“行了行了先别操心我了说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吧。”
贺一飞之前开了家小店承接灯箱广告和霓虹招牌这类生意赚得不多但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但这个小店早已经盘出去了拿到的钱用以败诉之后支付赔偿金再要自己做生意肯定还得问贺冲拿钱。
贺一飞不想再给贺冲添麻烦考虑之后说道:“去厂里帮我爸吧。”
“也成。现在厂里生意还不错你过去能帮舅舅分担一些——以后别再傻乎乎的了认识什么姑娘先带来给哥看看哥给你把把关。”
贺一飞乖巧地点点头:“嗯。”
片刻他想起什么:“姑姑的事……你节哀。”
贺冲神色淡然:“都过去多久了什么哀不哀的。她在顾家待着那么不自在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葬在哪儿了?我明天去看看。”
“还没葬……”贺冲把其中的曲折告诉给贺一飞听。
贺一飞沉吟片刻:“可姑姑的骨灰一直放在殡仪馆也不是个事不如还是接回来吧。”
贺冲笑了一声:“接回来放哪儿?舅舅生她的气连葬礼都没去参加。你不了解我妈这个人她这辈子拼到这个分上要是差在最后这一招上不是满盘皆输吗?”
贺一飞撇撇嘴:“反正我不懂。”
“你不懂最好。”
几天之后贺冲把贺一飞送到了舅舅贺正奎的厂里。贺正奎对贺一飞坐牢的事一无所知真以为如他所说是到东南亚那边做生意去了。见面一看贺一飞一点儿也没变黑贺正奎还纳罕了半天:“不是说那边太阳挺毒吗?”贺冲呈上一早准备好的东南亚特产替贺一飞糊弄了过去。
安置完了贺一飞贺冲的心结又去了一层当下困扰他的就只剩下贺宓和周茉了。
一想到周茉他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车停在服装厂门口的路边钥匙插了上去车却没有启动。贺冲点燃一支烟咬在嘴里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发圈捏在手里仔细地看。
窗外在沙沙地落雨车厢里却格外安静。
他想起小时候经过镇上小卖部的冰柜眼巴巴地看着那里面晶莹剔透的橘子汽水看得口干舌燥但口袋里没有半毛钱。
那种求而不得的焦虑和难过好像从未从他的骨子里剔除时至今日再度复活叫嚣。
贺冲眯着眼弹了弹发圈上缀着的樱桃装饰好像是在弹周茉那张老是气鼓鼓的脸:“你可真是个大麻烦啊。”
周茉打了个喷嚏。
这是她今天打的第十个喷嚏她喉咙发疼发干在秋日变天的时候不幸患上了感冒。她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格外倒霉生病不说还在院办碰上了段永昼。
周茉本是去找姜叶交作业的推开虚掩的门后发现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人正是西装革履的段永昼。段永昼是为了“段绍安杯”青年油画大赛的后续事宜来的。
直到这个时候周茉才把早前被自己拒绝参加的比赛跟段永昼联系起来。著名画家段绍安天赋异禀在领域内颇有建树然则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为了纪念段绍安段家后人以其名义创办了“段绍安杯”青年油画大赛。而段永昼就是段绍安的孙子。
周茉想要撤退已然来不及姜叶热情地冲她招手:“周茉你来得正好我正说起你呢!”
周茉只得走过去冲段永昼打了声招呼:“段先生你好。”
姜叶一愣:“你们俩认识?”
段永昼:“见过一面。”
姜叶笑说:“认识那就更好了。段先生我强烈向你推荐周茉若要投资运作我院目前不会有别的学生比她更具潜力。”
段永昼仿佛是为了确认翻了翻手边的一沓名单而后看向周茉:“你没有参赛?”
“没有。”
“为什么?觉得分量不够?”
姜叶赶紧打圆场:“周茉性格如此对名利看得很淡。况且这次比赛是命题作业她觉得受到了限制。”
段永昼似听非听:“有作品吗?能看看吗?”
“有我的画室就有几幅……”姜叶一贯雷厉风行说着便打算带段永昼去画室。
周茉赶紧上前一步:“姜老师我只想好好画画对这些不感兴趣。”
段永昼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周茉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地看着她。
周茉把带来的赏析课作业放在办公桌上:“作业……我放在这儿了。”说罢看向姜叶似在问自己能不能走了。
姜叶执教十余年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学艺术的多有些古怪秉性且周茉并不是最怪的那个。她也就没多说什么只叮嘱道:“下周三下午两点带着练习作业来画室见我别忘了。”
周茉“逃出生天”离开院办大楼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把伞撑开一边走一边跟叶茵茵发短信确认创业大赛决赛的时间和地点。
叶茵茵很快回复:这周六下午两点西城酒店宴会厅。周茉同学你说要你有什么用一天到晚看不到人影。
周茉笑了一声回复道:我给你们当吉祥物啊。
叶茵茵:这可是你说的。决赛这么重要的场合吉祥物上台跳支舞啦啦操助兴不过分吧?
因为要一手打伞一手打字周茉走得很慢。
没走出多远只听身后一串脚步声追了过来:“周小姐。”
周茉反应了半刻转过头去是步履匆忙的段永昼。他没打伞细雨沾湿了发丝头发更黑一张脸因此显得尤为苍白。
周茉记起上次见面他一直在咳嗽便没多想把自己的伞递过去:“有事吗?”
段永昼没接而是急切地说:“我正式邀请你跟我的公司签约。”
周茉有点莫名。
段永昼解释:“我刚刚看了你的画姜老师说得很对你很有投资价值。”
周茉笑了笑:“段先生还是找别人问问看吧或者我给你推荐几个人……”
段永昼打断她:“这次比赛我是评委之一我看过所有的参赛作品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周茉沉默一瞬:“我不行我没什么进取心画画都是自己画着玩的。”
“你只用画画其他事情自会有人帮你打理。”
周茉仍是摇头。
段永昼毫不气馁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如果你改变主意请随时跟我联系。”他并未过多纠缠等周茉收下名片微一颔首在雨幕之中转身走了。
周茉拒绝了段永昼但这件事并未如她所愿告一段落。
周五晚上“段绍安杯”青年画室大奖赛在西城一家酒店正式举办颁奖典礼暨庆祝酒会由段永昼亲自主持。
如此盛会周思培和唐书兰自然不会漏了风声一打听周茉居然没有报名参加当即雷霆震怒。
晚上周茉上完选修课回家推开门一看周思培和唐书兰端坐在沙发上面罩寒霜这架势摆明了是专门在等她。
周茉把手机锁了屏偷偷揣进衣服口袋里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爸、妈……”
周思培勃然大怒:“跪下!”
周茉咬着唇没动。
周思培霍然起身那高大的身影如山崩一样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