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停了一会儿,转过头去,和其他人一块儿走远了。
墓地的事没有解决,贺宓火化之后的骨灰只好暂时寄存在殡仪馆里。八千块一个的小格子,放了张照片,和其他密密匝匝的小格子挤在一起。
贺冲又带了束玫瑰过去看她,冲着照片里的人笑着说:“反正你生前也没少受委屈,不在乎再受这一时半会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先在这儿住着,回头我接你过去和那老头儿葬在一起。”
那天葬礼过后,又下了几天的雨,直到周一才放晴。
贺冲下午接到韩渔的电话,说是有人找上门,让他出个赛。他早就不玩赛车了,直接让韩渔拒绝,拒绝不了就拿钱解决。
韩渔委屈极了:“人缺我这点钱?能请你出山的人得是什么来头,你心里没数?”
于是,贺冲不得不过来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贺冲到了酒吧,上楼推门一看,一屋子人虎视眈眈。韩渔缩在角落里,跟待宰的羔羊一样。
“老贺,你可算来了。”韩渔赶紧迎上去。
贺冲环视一圈,一眼认出坐在正中间的人。孙祁,人称“孙公子”。西城有一伙富二代,被人列出了一个“西城四少”,孙公子就是其中一个。
贺冲笑道:“孙公子怎么有兴趣光临我们这破酒吧了?”
孙祁起身,给贺冲递了一支烟,客气地笑:“不是联系不上冲哥嘛,就只能来你的地盘找人了。”
“家里最近出了点事,孙公子见谅。”
孙祁笑说:“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只管开口。”
贺冲瞅他一眼,脸上还是挂着那副叫人一眼望不透的笑:“那估计劳烦不上孙公子——家里死了人。”
孙祁结结实实地被噎了一下,半刻才挤出一句“节哀”。
两人寒暄完毕,面对面坐下。贺冲点上烟,打火机往茶几上一扔,身体往后一靠,换了个极闲适的坐姿,笑瞅着孙祁:“听说孙公子想找我出山?”
“跟人赌了样东西,车队那些年轻人我不放心,还是想请冲哥这样的老将出马。”
贺冲笑道:“我已经二十八岁高龄,好几年没赛过,状态也一年不如一年。孙公子既然这么在意这场赌局,还是另请稳妥些的人吧。”
孙祁沉吟片刻,笑着说:“既然冲哥不便出赛,我也就不勉强了。但我有个不情之请,冲哥一定得答应。”
贺冲隐约有预感了,笑道:“你说。”
“我新来了几辆车,冲哥有兴趣吗?”
贺冲立即明白过来,前面的都是烟雾弹,后招在这儿呢。他笑笑,既不拒绝,也不立马接受:“我得先看到车,才知道能不能接。”
“肯定能,对冲哥而言就是小意思。奥迪R8,加大点儿马力,到1000吧。”
贺冲笑了:“真是太抬举我了。孙公子定个时间,我先去看看车。”
这单生意敲定,贺冲总算把人请走了。
韩渔松了口气,转而又有些担忧:“真要接?”
“能不接吗?孙祁什么身份,动根手指就能让你这破酒吧开不下去。”
韩渔:“也是你的破酒吧。”
贺冲拎过搁在桌上的啤酒瓶,斟了半杯喝下肚,把空杯一放。他正准备走,一个服务员上来说有位客人喝醉了,单独一个人,叫不醒,好像手机也没带。
韩渔问:“钱付了吗?”
“付了。”
“那就轰出去。”
服务员有些为难:“是个姑娘。”
韩渔的态度立马转变:“哎呀,姑娘一个人来酒吧喝酒?那必定是遇到了伤心事,我去看看。”
贺冲极为鄙夷地瞥他一眼。
服务员把两人带过去。楼下靠角落的一张桌子边上趴着一个人,头发全散下来,遮住了脸。她身上穿了条白裙子,会出现在纯情校园爱情故事中的那种素雅的白裙子——这装扮,怎么看也不像是来混酒吧的。
韩渔走过去,搡了搡她的肩膀:“姑娘,姑娘……”
搡了半天也没反应,韩渔便支使服务生把人扶起来,送到楼上休息室去。
贺冲越发鄙夷:“身为酒吧老板,带头‘捡尸’,好意思吗?”
韩渔急忙反驳:“怎么说话呢!我这是怜香惜玉,为顾客服务!我说了扶上去会怎样吗?不会!我韩渔君子坦荡荡,一根汗毛也不会碰她!”
这边,服务生已经把喝得烂醉如泥的人给扶起来了。贺冲往那披头散发的脸上一瞥,忽地伸手一拦:“等等。”
这下轮到韩渔鄙视他了:“瞧人家姑娘好看吧,猥琐了吧,动摇了吧……”
“少说两句憋不死你。”贺冲上前一步,把盖住她脸颊的头发轻轻拂开,“这人我认识。”
“谁啊?”
贺冲一笑:“我大侄女。”
韩渔:“你扯淡吧,你孤家寡人一个,哪儿来的侄女?再说了,这姑娘多大,你多大,你能有这么大的侄女?
“爱信不信。”贺冲直接从服务员手里把人接过来,轻轻松松往肩上一扛,扛的时候还特意注意避开了叼在嘴上的烟,“人我带走了。”
“喂!你带走干啥!”
贺冲:“当人质。”
到了停车场,贺冲把人放下,伸手去摸口袋里的车钥匙。结果她靠着车身,身体直往下滑。贺冲也懒得管,打开车门后才把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人给扯起来,塞进了后座。
他往南,一路开去9让车场。离开大路之后,就是郊区路况极差的县道,车子时不时碾过一个个汪着泥水的浅坑。
就在这样的颠簸中,贺冲忽听后面反胃似的“嗯”了一声。他急忙踩刹车:“你别吐我车上!”
“哇——”
贺冲:“……”
他飞快地开了车窗,拉开车门跳下车,把人从后座上拎下来,往路边的电线杆下一按,贴心地把她的头发撩到后面,自己则远远地避开,点了一支烟。
隔了段距离,等了片刻,贺冲瞧她应该是吐完了,也吐尽兴了,才慢吞吞地走着去车上拿了瓶水,拧开后塞进她的手里。
她漱了个口,似乎清醒了几分,抬眼迷茫地看着他:“你是谁啊?”
贺冲:“你大爷。”
好不容易把人带回了车场二楼,本想把她往沙发上一扔,转念一想,好歹她还是个女孩,就大发慈悲地把自己的单人床给让出来。她一沾上枕头就呼呼大睡,身上一股味儿。
贺冲也懒得给她收拾,自己没心思睡,下楼去接了根塑料软管,把后座的东西都清理出来,洗车。
忙活了大半个小时,车子里外外都清洗干净了,他才回到二楼。
床上的人睡得死沉,怕是雷劈了屋子也不会醒。贺冲站在床边瞅了她半刻,到底还是去卫生间搓了块毛巾,帮她把脸和手都擦了一遍,还在床头柜上放了瓶水。
这全套“服务”下来,贺冲都被自己的体贴给感动坏了。
周茉这一晚睡得很好,但醒来却觉头痛欲裂,耳内轰鸣。这时,她才渐渐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她悚然地揭开被子看了一眼,还好,衣服都是齐整的,只是散发着一股酸腐的味道。
周茉起床在屋里晃悠一圈,试图搞清楚自己是在那儿。极大的一间客厅,却空空荡荡的。一张沙发一台电视,靠窗户处钉了根杆子,上面晾晒着几件衣服,都是男款。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周茉打开窗户,往外看去。
外面是个面积极大的水泥场地,停了许多辆车,地上散落着轮胎、车盖、千斤顶、高压水枪等各式各样的东西。再往远处看,稀稀拉拉一排房子,没有任何标志性的建筑。
周茉高喊:“有人吗?”
每一个房间她都找过了,没人。
周茉预备洗漱一下,下楼去街边问问。结果浴室里连洗发水都没有,只有一块肥皂。她心里不免揣测,住在这里的人的日子过得未免有点儿太凄凉了。
将就着洗完头和澡,穿上自己原本的脏衣服。这样拾掇过之后,周茉出了浴室,往客厅大门走去。
刚一打开,就瞅见大门口一道高大的人影,人墙似的堵在跟前。
周茉吓得心脏跳停,过了好半会儿才缓过来,抬头一看,却是怔住:“……贺冲?”
贺冲手里拎着一只袋子,低头瞅她一眼:“醒了?”
“这是哪儿?”
“我家。”
“我怎么……”
贺冲笑着:“被我绑架了呗。”
周茉的第一反应是往后退,一步退进了门里,才想起来这就是贺冲的家,这样不等于是主动的羊入虎口么?
她退了一步,贺冲却是进了一步。
周茉立刻高音量:“你想干吗!”
贺冲神色复杂地瞅她一眼。
“你……你不是……”
“能拿你去跟顾家把那墓位换过来吗?能换我就真绑架你了。”
“不能。”周茉垂头丧气,“你找我爸换点钱估计还实在些。”
“能换多少?”
“三百万?五百万?我不知道……”
贺冲笑了,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还正儿八经地跟他讨论起自己这做人质的价值来。
“你也太便宜了吧,你们周家不是很有钱吗?”
周茉:“有钱那也是我爸的,他舍不得。”
“你不是他女儿吗?”
周茉不置可否,目光往下瞥,瞧见他拎在手里的袋子。
“哦。”贺冲提起来往她怀里一塞,“给你的。”
“什么?”
“你不吃早餐?不换衣服?”
周茉警惕地抱紧袋子:“在你家换?”
贺冲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袋子里除了早餐,还有衣服,一件T恤衫、一条牛仔短裤,样式都土里土气的。周茉没得挑,换了衣服,拿出袋里的两个热腾腾
的肉包子,把自己的脏衣服塞进去。她的头发还湿漉漉的,身上的衣服大了一圈。长这么大,就数今天最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