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静注视着角落,想到什么似的整个人发出轻微的颤抖,不忍再看地移开了视线:“她冒雨出去了,我在画室里等着她。”
莫小静吸了一口气,藏不住般哽咽:“我不知道她……她……我、我……她回不来了对吗?”
没有人再说话,只能说青城福利院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没有让莫小静提前听到这个噩耗。
但能瞒多久?瞒到破案吗?
一个女孩在无边的未知中等待着朝夕相处的亲人送上一份虚无的礼物,不仅经受着漫长等待的煎熬,还得承受着亲人消亡永远闭目痛苦。
喻初微抿着双唇,斟酌片刻,抬头对莫小静道:“你已经很棒了。”
简单的一句话贯穿了莫小静的神经,脑中有什么东西隐隐在刺痛着,僵硬地将头扭向了喻初。
喻初嘴角微微上扬,给了莫小静一个认可的笑容。
“谢……谢谢。”
顾临微微眯起了眼,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气氛的急剧变化。
没人知道的是,莫小静的所有反应全喻初全都尽收眼底。
“喂!你小子干嘛呢?!”
屋外传来了刘易阳的一声咆哮。
顾临立马起身将画室的门打开,刘易阳等一个男孩撕扯着拥进了画室,顾临退让了几步,后脚跟撞上了什么东西。
“好啊!胆子可真大,警察问话你丫的蹲门口偷听。说!听到什么了?”
那个男孩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头发有些长面色灰白,应该是有点营养不良。
莫小静看清男孩的脸立马站了起来,用发颤的声音问道:“你……你怎么在这?”
院长迎了上来,将二人分开,用恭敬的语气解释道:“警官,误会误会,这孩子没有恶意,他跟小静玩得好,担心小静而已。”
“警……警官,对……对不起。”男孩咬紧牙关,别过了头,说这句话时满满的不甘心。
“顾……顾队?这怎么处置?”刘易阳凑近顾临耳边。
“盯紧了。”顾临丢下了几个字,转身出了画室。
刚刚闯出门的男孩柯柯此时正缩在大厅角落里,用稚嫩的手抹着眼泪,裤子上沾着大片的泥巴,乱糟糟的头发让男孩看上去十分狼狈。
“呜呜呜,我不想待在这了。我……我害怕。”
喻初看着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半跪在地上,伸出手擦去男孩的眼泪,轻声道:“知不知道大人不会喜欢爱哭的孩子。”
语气听上去有些温和,但那张没有笑意的脸与温柔的语气中和,男孩止住哭声,颤颤巍巍地不敢出声。
“但我害怕……我……”柯柯的声音如同蚊子低吟。
“知道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孩子吗?看到小静姐姐了吗?就喜欢这种乖的。”
话音刚落,柯柯瞳孔收缩,“啪”地一声拍开了喻初的手,整个人蜷缩起来,左手捂着右手手腕,低声啜泣起来。
刘易阳立马上前收拾残局,抱着柯柯不断地哄:“乖,别哭,他开玩笑的。”
随即扭头看向喻初,用口型无声地道:“喻医生,你……算了吧。”
喻初垂下了手,顾临抱着臂一声嗤笑:“巧了,你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
“哎哎,警官,没事!他就这样,给我抱就行。”院长接过男孩,轻轻抚着他的背。
——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车在雨雾中行驶,如蛟龙般拨开雨帘,车轮碾过水洼,雨水向两边飞溅,雨刷左右摆动着,在车窗上就下两道清晰的雨痕。
“柯柯好像很怕莫小静。”喻初缓缓开口。
“怕……怕?”刘易阳疑惑地开口。
“你们有没有发现,柯柯右手手腕上有淤伤,当我在他面前提到莫小静时,他下意识地缩了缩。从心里学角度来讲,当一个感觉到危险临近时,身体会下意识地收缩,不明显的会弓着腰,这是对自己本能的一种保护。”
“所以你是怀疑莫小静殴打过柯柯?”顾临看向喻初。
喻初沉默半晌,轻轻答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等等,你刚才——不还说莫小静乖呢么?”刘易阳出声反驳。
“哦?我有吗?你听错了。”
刘易阳:“……”
顾临笑了一声,挑了挑眉:“乖孩子就不会打人了?”
好像有点道理,刘易阳想了想。仔细斟酌一番,不对——
这样也乖?
——
“徐佳佳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独居,待人谦逊温和,跟公司的人都没有什么过节。”谢小峰捏着调查报告翻了页,“应该不是仇杀。”
“今天侦查队在京岭小区附近,也就是找到徐佳佳尸体的河里捞到了徐佳佳的手机,我们正在尝试提取手机里的信息。”
“现在才捞到,从发现尸体到现在好像已经有四天了吧,侦查队的效率什么时候这么低了?”顾临指着调查报告没好气道。
“现在捞到已经不错了,这几天的雨量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水流急的,从上游冲到下游,你下水捞试试!”谢小峰不服道。
“好啦,自己人吵什么,有那力气跟凶手较量去。”陈局双手交叉,无力道。
这时喻初开门走进了会议室,手上拿着一个笔记本,放到了桌子上。
笔记本上面沾满了泥,右上角湿了一块。
“侦查队在小树林里发现了一个包,应该是死者莫小宁的,里面放了一个笔记本,应该有什么重要信息。”
顾临拿过笔记本,轻轻地翻开,生怕会将它损坏。
本子有些破损,但字还没有到完全看不清楚的地步,顾临扫过了那一页,目光猝然停留在了异常引人注目的两个字上——
姐姐。
“你说这个日记本是莫小宁的?”
数十人“唰”地一下抬头,顾临捏紧了笔记本,沉声道:“我们调查的方向不对。”
“但不完全错。”喻初淡淡开口。
“这不是犯罪团体,这是两起案件,据这本日记提供的线索来看,莫小静的嫌疑最大,杀人动机也很充分。
“我在莫小静的画室墙角发现了一双沾有泥的鞋,泥已经干涸结块,应该已经放了几天,所以我怀疑莫小静去过小树林。”
顾临推开了会议室的门,步伐匆匆,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快,现在立马出发去福利院,把莫小静带回来,我亲自审。”
“等等!”喻初出声喊住了顾临,顾临猛地停住脚步,转过头去。
“错了。”喻初抬起了头,“莫小静不是莫小静,而是莫小宁。”
在座的所有人耳边“嗡”地一声巨响,头皮瞬间炸开。
陈局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
深夜,青城福利院。
天上星光黯淡,天地之间一片死寂,小树林里沙沙作响,树木在黑暗中如妖魔般张牙舞爪,更显阴森可怖。
画室虚掩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那张玲珑稚嫩的脸隐没在黑暗中。
“砰”,门被关上了,莫小静抬步走上前去,屋外微弱的灯光照了进来,照在了莫小静面无表情的脸上。
那幅简单却不平凡的画仍然摆在画室的中央,在黑暗中,那些本该鲜明的色彩仅在一瞬之间褪成了灰白。
莫小静眨了眨眼,右手微微抬了起来,反射出来的锋芒一闪而过。
——那是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朝着那幅画靠近,匕首的锋芒投射在那幅画上,犹如夕阳放射出来的圈圈光晕。
呲啦——
那幅画上出现了一道刀痕。
莫小静又扬起了匕首,仅仅几秒,那幅画被毁得四分五裂。
“小静,你——在干什么?”
莫小静转身,一个少年站在门口——是那个下午再门外偷听的少年。
黑暗中,莫小静缓缓开口:“乔越,你不都看到了吗?”
乔越全身微微颤抖着,挣扎片刻才咬着牙道:“莫小宁,那是你妹妹……”
黑暗中的女孩抬起了双眸,双唇没有任何血色:“你什么时候……”
“你应该知道你瞒不了多久。”乔越握紧双拳。
莫小静,不——
应该说是莫小宁,正用一种冰冷的眼神望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因为是她先想杀我的。”
乔越清晰地看见,莫小宁明亮的双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
一年前,咸安大医院,心理咨询室。
喻初坐在椅子上,翻阅着一叠资料,对面坐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长相稚嫩,脸色却有些发白。
“莫小宁是吧?”喻初掀起眼皮开口。
女孩轻轻点了点头,做得笔直,双手放在大腿上,手指习惯性撕扯着裙摆,眼神不断躲闪。
喻初扫了一眼莫小宁放在大腿上的手,轻轻道:“我姓喻,叫我喻医生就可以了。你不用紧张,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
莫小宁两个星期便会预约一次心理医生,无一例外地喻初每一次咨询莫小宁都会不经意间作出这些类似的小动作。
“不是警惕而是习惯。”喻初和顾临并肩走着。
喻初注意到“莫小静”的这些小动作时,本来还只是怀疑,但“莫小静”脱口而出的“喻医生”三个字时就基本已经确定。
他从来没见过莫小静,更没有告诉过莫小静他姓喻。
天边翻起了鱼白肚,绯红的朝阳从天际边喷薄而出,染红了半边穹庐。
警察局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