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暑假有点不一样。
虽然家里多了一个人,但是生活的节奏没有因此改变太大。
宁嗣音有时候差点忘了卿兮正和他生活在一起,毕竟他太安静,一台电脑有时能研究一天。
但是出门时看到门口多出的几双鞋,早晨洗漱时架子上多出的杯子牙刷,阳台上晾挂的白色T恤,牛仔裤,有人开始为他做饭,吃饭时桌子上多摆的一双碗筷,宁嗣音才真切地意识到,他的生活里多了一个人陪伴。
尽管少年习惯沉默,但却在分享他生活所有的琐碎。
这样的日子平平淡淡却很温馨,如果不是想起卿兮是暂住,宁嗣音以为它会细水长流。
不知不觉到了八月的尾巴。
某一天夜晚,卿兮正在敲电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十点半。
房间外好像什么动静都没有。
平时宁嗣音不会打扰他,但毕竟是个活人,多少会在外面弄出点动静,可是今天,太安静了。
他皱眉,把电脑放在一边,起身打开房门。
客厅没人。
走到对面的房间,敲了敲门,也不在。
可能出去有什么事吧。
这样想着,卿兮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正准备再次打开电脑,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宁嗣音”。
“喂?”
“……”
没有回应,但是能听出周围很吵闹,还有音乐声。
卿兮看了眼屏幕,又把手机放到耳边:“喂。”
“……是卿兮吗?”
有点沙哑的男声终于从电话另一头传来,每个字都被拖长,慵懒疲惫,像是醉了
“嗯。”
“……你能不能……”
宁嗣音神志不清,说话说的断断续续,本就宛蚊蚋的声音被周围的喧闹淹没。
“什么?”
“没,我说……”声音逐渐减弱。
“大点声。”
“我说!你!能不能!来接我!”
“你在哪?”
“来接我……祥四……七柠……”
“啊?”
“嘟嘟嘟嘟……”
卿兮觉得自己讲个电话讲出了一身火,想再问一遍,结果那边挂了。
卿兮看着黑了屏的手机,沉默几秒,再次打开,不过是打开地图,查了查“祥四酒吧”。
没有。
他又换了个输入内容,重新搜索——
七柠酒吧。
这次的结果是——
青柠酒吧,祥和路四号。
“……”
卿兮抓起桌上的钥匙,直接出了门。
他叫了个的,对师傅说:“青柠酒吧。”
“啊?”
怎么回事今晚。
“青柠酒吧。”
师傅回过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调转了方向。
到了的时候卿兮付了钱说了一句谢谢,司机师傅又看了他一眼,神色古怪,摆摆手没说什么,走了。
卿兮没管那么多,他看了看表,十一点。
周围没什么店铺,车子却沿着路边停满,可以预见生意的火爆,他扫了一眼,没看到宁嗣音的自行车。
路边偶有行人走过,是两个男人,手拉手,一个依偎在另一个人肩头。
卿兮看了他们一眼。
抬头,面前的招牌上什么字也没有,只有一个巨大的柠檬散发着青绿色的光。
明明是个酒吧,却搞得这么酸。
卿兮走上前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喧嚣。
全都是人,或坐或站,或喝酒聊天或在舞台下扭动,刚刚一通电话只让卿兮觉得着很吵,没想到真正进来,音潮直接冲击他的耳膜。
斑斓变换的灯光忽明忽暗,把整个酒吧里的氛围渲染的暧昧,疯狂,这样一个夜晚,可以因为激情发生无数意想不到的事。
饶是卿兮再冷静,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多少还是愣住了,周围突入其来的喧嚣让他好一会才想起来,他是来领人的。
他走到里面,一路上不停有人碰撞,摩擦,他把视线从吧台移到卡座,剩下的,就是舞台下那群人了。
不行,人太多了,这么找下去到时候宁嗣音自己跑了他都不知道。
他从人群中挤出去,最终跑到一个稍微清净点的走廊,再次打开手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操。
低低骂了一声,卿兮抬头,无意中看到,走廊尽头,一对情侣正吻得火热。
他看住了,黯淡的光线下,一切都变得迷蒙不清,以至于他反复看了几次,才确定,是两个男人。
他又扭头,刚刚一路光顾找人没注意,现在看外面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他们疯狂,尖叫,抱在一起的有,吻在一起的有,动作暧昧不清的也有,但无一例外,双双成对的,都是同性。
是个同性恋酒吧。
卿兮第一个反应不是恶心,不是惊吓,是,宁嗣音为什么会来这。
顾不上多想,他迫切地想找到他,于是又回到吧台边,开始询问酒保。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男人?”
“?”
他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但仔细回想,他真的记不清宁嗣音今天穿了什么,有什么过于明显的特征,他急急地回想宁嗣音的脸,白光一闪,出口问道:“就是,眼尾有颗痣的男人。”
问完又后悔了,谁会注意到他脸上有痣没痣。
但是,酒保却恍然大悟:“你说宁老师吗?”
卿兮点头,对。
然后反应,看来还是常客。
“他刚刚一直坐在这喝酒,然后和陶小姐一起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
“就刚才,一两分钟的样子。”
不对,陶小姐又是谁。
一晚上,没头没尾地整这么个事,卿兮觉得胸口蹿上一股火,越烧越旺,即将喷发。
他又转身环视一圈,来这的人们沉浸在浮夸的欢乐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焦急。
卿兮又骂了一声,出了酒吧。
门一关,突然安静下来。
仲夏夜的风都是干燥的,他看了看周围,还是原来的样子,突然,视线凝住了。
墙角,一个男人正扶墙,弯着腰,吐的一塌糊涂。
旁边站着一个女人抱着胸看着。
那个背影,怎么看都是宁嗣音。
卿兮突然觉的火气压不住了,他抬脚大步走向那边,走到了那个正弯腰呕吐的男人面前。
宁嗣音喝了一晚上的酒,迷迷糊糊地,正吐的肠子都快给呕出来了,突然看见面前停了一双球鞋。
一缕风一溜而过,像在煽动什么即将爆发的情绪。
宁嗣音抬头,对视了卿兮漆黑的双眸。
眼睛是真好看,就是脸有点臭。
宁嗣音一手扶墙,一手擦了一下嘴,看着卿兮,明明意识混沌,他还是抖了一下。
然后就开始笑。
卿兮看着眼前男人吐的惨兮兮的样子,感觉心头火莫名减弱了一些。
他想过去扶着他,想说你干什么了喝成这个鬼样,但毕竟还有点生气,也就动了动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宁嗣音笑的有点乖:“你来啦……”
卿兮愣了,面前的男人在昏暗的路灯下依然白皙,就是眼睛弯弯地笑着,还冲他了两下。
他今天穿的是白衬衫,牛仔裤,像个学生。
领口至前胸沾上了污秽,整个人歪歪倒倒,是个有点狼狈的学生。
不同于平常,他被酒气冲去了所有温柔和彬彬有礼,变得乖巧还带着一点妖娆。
主要是他笑的单纯,眼尾那颗痣又挑起一点媚色,有点……撩人。
突然,旁边一直抱着臂的女人开了口:“愣着干嘛,不扶?”
卿兮回过神,上前,两只手从宁嗣音腋下托起他,结果宁嗣音腿一软,直接趴进他怀里。
卿兮又有点忙乱地抬起他一只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这才注意到身边的女人,她一头大波浪,裙子被身材衬的凹凸有致,勾了长长一笔眼线的眼睛打量了他一眼,开口:“你就是住老宁家里的学生?”
老宁,应该是熟人。
“我不……”
不是他学生……但在住在他家,好像也没错。
“嗯。”
卿兮点了下头,女人舒了一口气,行,那劳烦你把他领回去了。
“你是?”
“哦,叫陶夭就行,他朋友,没想到今晚会看到他,还喝成这样,我寻思我要晚一点他就入了别人的虎口了,真是不省心,哎你快点把他带回去吧,里面还有人等我呢。”
女人连珠炮弹地说出一串话,最后冲他摆了摆手,想转身,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到:“你怎么来的?”
“打的。”
“他呢?”
“……”卿兮看了一眼挂在身上的男人,沉默几秒:“不知道。”
“这地儿偏,这个点估计是打不着车了,你会开车不?”
卿兮摇摇头。
“……得,我还得送你们回去,到时候你跟宁嗣音说,让他请我喝酒。”
卿兮刚说算了,不想麻烦人家,结果女人径直走到路边停着的一辆车前,回头冲他们找了招手:“快点,我等会还要回来。”
宁嗣音边挂在他身上边踉跄几步,嘴里边喃喃:“我没……醉……我还能喝……”
卿兮手托在他背后,皱了皱眉,自己一个人好像是驮不回去。
此时陶夭已经坐在驾驶位上,摁了喇叭:“磨什么呢,快点。”
最终,卿兮拖着宁嗣音上了陶夭的车,道了声谢:“那麻烦你了。”
女人点点头。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还是陶夭先打破沉默:“卿兮是吧?”
“嗯。”
“是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嗯。”
“没想到老宁头是个gay对吧?”问的直接,没等卿兮想好怎么回答,陶夭又笑了一下:“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或者感觉?”
“……我应该有什么感觉?”卿兮抬眼,发现女人通过后视镜在看他。
“恶心,排斥什么的。”
卿兮和她对视了两秒,女人眼睛弯了一下,又专心看起了路,他也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浓浓夜色:“还好。”
惊讶肯定是有,而且在那一瞬间他产生了短暂的不适,但看到宁嗣音吐的那么难受时,那点不适瞬间消散,生气又有一点心疼。
这么大个人还把自己喝成这样。
还冲他傻笑。
要是他没来,或者找不到地址,又没有正好遇到陶夭,结果会怎么样他不知道。
但一定很糟糕。
车子行驶过这一片地带,驶进了另一片喧嚣。不同的是,这片喧嚣多了很多烟火气,鹅黄的路灯下是还在营业各种店铺,烧烤摊飘出的香气勾引着深夜回家的人,有人喝酒大笑,有人独自吃的狼吞虎咽,街边一家服装店传出那首万年不变的歌,飘进风里,飘到他耳边。
与刚才迷乱的疯狂喧闹完全不同,这里就是普通的市区,日常的热闹。
很接地气,很熟悉,莫名地,卿兮呼出一口气。
很久之后,卿兮才明白,不管哪种喧嚣,都是人间,不管在哪狂欢,都是想表达一些情绪,或开心或愤怒,只是他们大笑尖叫或咆哮,方式不同。
座位上,卿兮看了一眼宁嗣音,他头歪在自己的肩上,睡的正熟,没有一点防备。
他闭了闭眼,觉得有点累。
卿兮觉得自己此刻不管生气还是心疼还是一刹那不知所以的心动,都烟消云散。
他只想带他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车子停在了公寓门口,女人不知从哪摸出一支烟,点上,没有说话。
卿兮先下车,然后摇了摇宁嗣音,半抱半扶着他下来。
“谢谢你了。”
女人挥挥手,缓缓吐出一口烟,也有点疲惫,她笑了笑,很飒气:“走了。”
卿兮看着车子消失在视野后,扶着宁嗣音上了电梯。
到了家,顾不上自己休息,要先收拾宁嗣音。
其间,宁嗣音又吐了一次,然后对着卿兮傻笑,卿兮正在拧毛巾,看着面前这张脸,鬼使神差地,又重新展开毛巾,在他脸上呼噜一把。
搞完一切,已经是凌晨了。把宁嗣音弄上床,卿兮觉得自己再也不想动了,干脆顺着床边躺了下来。
耳朵里再次响起知了聒噪的鸣叫时,宁嗣音醒了。
他闭着眼,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身子一时半会没有知觉,躺了一会才睁开眼,入眼是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
意识暂时还没有信号,以至于他扭头看见卿兮的脸时,脑子彻底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