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图片
楚陶迷迷糊糊转醒,一睁眼便看到了她那神锋太俊的宰相大人。
晓色朦胧,五鼓初起,年方二十的宰相捧着朝服静候在原地。
楚陶心领神会。
得,又该上早朝了。
朝会上,老头儿们上奏之事了然无趣,像极了上学时太傅念的晦涩古文,每字每句砸得人一个头两个大。
楚陶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依稀间,听见什么“鸡丝”,她咂咂嘴。
“鸡丝要凉拌的,多油多辣,再撒点芝麻香油。”末了又挣扎着补充一句,“不要香菜!”
众官面面相觑。
宰相陆匪高声提醒道:“陛下,方才林大人说的乃是关于秋分祭祀一事。”
女帝这才清醒过来,抹了把嘴,端正仪态。
她指着陆匪:“这事儿就交给陆大人操办了。你办事,朕放心。”
按理说,秋分祭祀乃一等一的大事。既是国事,关乎社稷,应由皇帝全权负责,岂能由外人越俎代庖?
可此言一出,底下清一色的“陛下圣明”。
这摆明了当今朝堂之上,全是他宰相陆匪的朋党啊!
不愧是宰相大人,收买人心的一把好手呀,真是——
太棒了!
楚陶心头窃喜,冲群臣中那修长如竹的身影疯狂眨眼。
毕竟,这皇帝她早就不想当了。
2
图片
先皇两腿一蹬,驾鹤西去时,身边只有楚陶这么一位皇嗣,她自然而然继承大统。
直至咽气,她这位老父亲都在担忧,恐她无拘无束惯了,如今独挑大梁,往后的日子怕是会难过。
事实证明,先帝是对的,这哪是人过的日子,非但没有执掌江山,权倾天下的快意,反而像牲口一样十二个时辰连轴转。
楚陶还特此作了句打油诗,痛斥自己悲催的皇帝生活。
“原本天高地阔任自由,如今笼中困兽累成狗。”
非人哉!
于是乎,两个月不到,楚陶撂挑子不干了,嚷嚷着要退位让贤。
辅佐过三朝的元老们坐不住了,在大殿上一哭二闹三上吊。
“陛下,这万万使不得啊!”
“退位让贤岂是儿戏,陛下需得三思!”
“若您执意如此,老臣们还是撞南墙随先帝去了吧。”
年轻的女帝哪见过这个阵仗,唬得她勤勤恳恳做事,任劳任怨干活。平日里排遣郁闷的方式便是写日志,在纸上大倒苦水。
又挨过三个月,人实在遭不住了,楚陶贼心再起,琢磨着既然不让退位让贤,那他人造反总赖不得自己吧。
于是乎,她将主意打到陆匪头上。
按楚陶的话来说,陆匪此人,妙极!
长得帅不说,脸还很好捏的样子,不是,是一脸帝王相。
最主要的是,陆匪出生寒微,被她捞进宫里后,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妥妥的话本子里草根逆袭的大男主啊!
按照剧情发展,他接下来应是不满现状,一脚踹翻皇帝,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此前为给陆匪铺路,楚陶将拢人心的事儿一股脑丢给他。陆匪不负皇恩,势力日益壮大,如今,离篡位只差临门一脚。
她便送他一脚。
看着朝堂上意气风发的陆匪,楚陶喜上心头。秋祭造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宰相大人可得把握住啊。
此时,压力来到陆匪这边。
宰相大人起手行礼,脸色却不大好看。
他摸着腰间的玉佩穗子,内心惶恐,不明白自己哪儿得罪了帝王,对方居然要将他捧杀!
那挑衅的眼神,摆明了是在挖坑给他跳。
要他命的那种!
3
图片
回府后,陆匪茶饭不思,总觉得后颈有把悬着的刀,随时能要自己的命。
回看为官五载,他一步步走到如今,除去勤奋,更多的是女帝提拔。她对自己算得上偏爱了,如今甚至将秋祭交付于他。
何至于此?总不能真如外界所言,是被自己的美色蒙了心吧。
陆匪摇头否决,如此看来,是他功高震主,威胁到帝位了,遂想捧杀他。那秋祭这个烫手山芋可不能接。
想至此,陆匪风风火火进了宫。
御书房内,楚陶正襟危坐,举止不太自然,显然对陆匪的到来有些猝不及防。
陆匪还未开口,楚陶视线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率先抢了话头。
“宰相大人,这块玉佩你还留着呐。”
陆匪趁势打感情牌:“当年陛下于人贩子手中将微臣救下,又留了这块玉佩赐臣锦绣前程,臣自当时时佩戴,不负圣恩。”
言下之意,他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绝无二心。
“朕当然相信!”
陆匪:不,你根本不信!
“秋祭你可得拿出十二分心力来。”
陆匪:得,看样子没得商量。
恭维两三句后,陆匪无果而返。
看着消失的身影,楚陶松懈下来。她从袖中掏出日志,长舒了口气:“差点被发现。”
这事传出去不好,毕竟,正经皇帝谁写日志啊。
看着空白处,她提笔落下,一气呵成。
“宰相大人重情重义,令人感动。”
末了又添上一句。
“宰相大人今日紫袍玉带,甚俊,很得朕心!”
4
图片
秋祭在即,周边小国皆送礼相贺,西单王甚至亲自来了中原,想瞻仰祭祀盛况。
车队浩浩荡荡进城那日,黑压压的人头从城头排到城尾。当晚,宫中摆起宴席,为西单众人接风洗尘,丝竹管乐响彻皇城穹顶。
楚陶算盘一打,天时地利人和,正是宰相大人笼络人心的好时机!若能有西单王的助力,篡位胜算更大。
朋友配酒,越喝越有。她唤人抬来数坛佳酿,邀二人共饮。
分明几次三番将碰酒的机会让给陆匪,可他不知触了什么霉头,要么不小心打翻酒盏,要么被泼湿衣裳,换了身行头后,更是径直落坐席上不动了。
楚陶恨他像块木头。
席间,陆匪一言不发,反倒是西单王明里暗里地拉拢,还扬言要将西单公主嫁给他。
楚陶闻言眉头紧皱,拉拢可以,但她的宰相大人是要做皇帝的,怎能娶他国公主为后。
正想着,身体率先做出反应,她拍案而起,一声“不行!”吓停了弦乐。
众人侧目,这一拍一吼,坐实了女帝美色蒙心的传言。
周遭陷入死寂,感受到陆匪投来的目光,楚陶脑子一抽,脱口而出:“宰相大人年纪尚小,未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说完就后悔了,谁人不知宰相年方二十。得,丢人丢大发了。
歌舞再续,楚陶灰溜溜坐下,猛灌一口酒,呛得眼泪直流。
一块帕子递到跟前,她仰头接过,便见陆匪逆光而立。
美色当头,楚陶却没心思欣赏了。
想到他成了皇帝,后宫迟早莺燕成群,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种自己辛苦栽培的花被别人采走的失落感。
5
图片
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楚陶醉得不省人事。
醉酒者有两种,一种昏睡不醒,一种撒泼打滚,楚陶属于后者。
宴席散去,她挥退众人,赖在石板地上,拽住陆匪的胳膊死活不撒手。她大声嚷嚷着:“陆匪,我饿了,给我做......做一盘凉拌鸡丝。”
“微臣厨艺不精。”
“这样啊……没事,我会,我来做!”
本以为是句胡话,谁承想楚陶顶着酡红的脸颊,真跌跌撞撞地往御膳房跑。
陆匪急了:“你醉成这样,哪能碰刀?”
酒醉之人,情绪来得突然,楚陶忽地带着哭腔嘟囔道:“可是……父皇许久没给我做过凉拌鸡丝了。”
陆匪心中触动,他自幼父母双亡,懂这种至亲分离之痛。
“没事,我给你做。”他柔声说,见楚陶抬手欲言,又抢先道,“懂,不要香菜。”
他哄小孩似的把楚陶哄坐在御膳房外的石亭里,硬着头皮下厨。
鼓弄半天,摔碎了三只碗,翻了两瓶醋,烧坏了一口锅,一碗微微泛黑的鸡丝才总算完成。
对比案上黑乎乎的十二碗,这碗卖相还算能看。他先尝了一口,醋放多了,油辣子还发苦,勉强能下咽。
正纠结是否端过去,回过头来,少女已然歪斜身子倚在桌上睡着了。
陆匪松了口气,将外裳小心翼翼披在她身上,落座一旁。
看着她熟睡时莹润的樱唇微张,一缕额前碎发随着绵长的呼吸来回摆动着,他忽觉耳朵有些发烫。
虽然他授命每日例行叫楚陶上朝,可向来都是低头盯着地面,这么近距离看她倒是头一回。
陆匪探过身,想将她的碎发别回耳后,甫一低头便看到她怀中那显露出一角的传国玉玺。
他眸光一凛,恍然大悟。
先是宴席劝酒,看自己有无拉拢西单王之心,现又假意醉酒,用玉玺来试探自己是否觊觎帝位,但凡他动点歪心思,藏于暗中的弓箭手都会要他小命。
真是一出好戏……
宰相大人长呼一口气,心道好险,差点中了奸计。
随即收手落座,把玩着玉佩穗子,硬生生在御膳房挨了一宿。
6
图片
一连几天都未开朝会,宫人口耳相传,是女帝与宰相大人独处一夜后,身体抱恙。
养心殿内,裹着锦被的楚陶打了个喷嚏。
她边用绢帕擦拭因风寒而泪水涟涟的眼睛,边喝着递到嘴边的热汤,又将陆匪在心底痛批了一百零八遍,暗自发誓要在小本子上记他一笔。
楚陶严重怀疑那日醉酒的不是自己,否则陆匪怎会做出不送她回寝宫,反而任由她露宿御膳房这样缺根筋的事?
这事暂且不计较,估摸算来,秋祭将至。祭祀乃国事,流程繁杂,需先拜皇陵先祖,再由皇帝亲自行祭祀之礼,事儿多意味着人多眼杂,正是造反的最佳时机。
宰相大人如此一根筋,楚陶觉得提点一下他很有必要,还得点到为止,不能过于张扬,否则被三朝元老们知晓,又得给她念紧箍咒。
秋祭的前一晚,楚陶亲自给宰相府送上一菜一汤。
茄盒里,大把黑豆围着一颗黄豆,黄豆暗指自己,示意他明日在皇陵中布兵篡位。
宰相大人眸色微沉。
楚陶会心一笑,将另一道汤中的福袋解开。
豆皮做成的福袋里盛着块儿玉玺状的冬瓜,浅显易懂,预示着皇位如囊中取物,唾手可得。
宰相大人若有所思。
楚陶风寒尚未完好,不停擦着眼泪,却不妨碍她自鸣得意。宰相大人如此聪颖,定能领会其中奥秘,到时交了玉玺,自己便从皇陵密道中逃出去逍遥快活。
至此,她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大堂内,宰相大人拍案而起,喝声唤来下属。
“吩咐下去,西单王觊觎皇位,企图于秋祭上造反,明日布下重兵,定要将叛贼捉拿归案!”
安排妥当后,望着桌上的菜,他忽感帝王心竟如此深不可测,对周遭事物洞若观火。
宰相大人夹起一块冬瓜,回想方才楚陶泛着泪花楚楚可怜的模样,对自己先前猜忌她的行为深感亏欠。
他耳尖悄然泛起一抹红晕。
可能真如众人所言,她将大小事务加之于己身,如今又托付性命,是信任自己,是……心悦自己。
7
图片
次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登陵之路顺畅无阻。
看着黑压压一路贴身随行的陆匪亲兵,楚陶不禁感叹,宰相大人准备得真充分。
可直到祭典结束,也无事发生,甚至连宰相大人的一片衣角都未曾看到。掂着袖口沉甸甸的玉玺,楚陶有些茫然。
剧情的发展和计划中的不大一样啊……
“陆匪呢?”楚陶拉过一名陆匪的亲信问道。
“陛下料事如神,昨日送菜暗示真乃高瞻远瞩,那西单王果真造反了,趁兵力不足,企图攻占皇城,如今宰相大人正带兵镇压。”
楚陶:“欸……欸?”
8
图片
半山腰上,楚陶跑得气喘吁吁。
来时还不觉得长的皇陵石阶,此刻却总到不了头,好几次差点直接滚下去。
回想皇陵一路紧随的亲兵,她越想越气,暗骂道:“陆匪你个傻子,把兵力全集中在皇陵,拿什么跟人家打。要是出事,我跟你没完,我玉玺还没给你呢。”不知不觉,眼前一片模糊。
礼服繁重,迈不开步子,她干脆脱下,只着单衣。
好不容易回了皇城,入眼是尸殍遍野。
楚陶焦急地搜寻着陆匪的身影,跨过尸堆时险些绊倒,幸而有一双手将她环住,迎面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楚陶抬头,便见来人流畅的下颌,以及鬓上豆大的汗珠,脸颊白中透红,让她忍不住想掐一把。
“陆匪……”见他安然无恙,楚陶悬着的心终于落定,转而没来由地泛起委屈,教训道,“身为宰相怎么如此鲁莽,万一输了……”我就见不到你了。
她的担心陆匪都看在眼里,他遣人拿了干净的外裳给她披上,朗然一笑:“微臣学识浅薄,敢问输字怎么写?”
他晃动腰间玉佩:“再说了,有陛下庇护,怎么会输?”
楚陶别开脸,可恶,被帅到了。
“西单王已被擒,陛下如何发落?”
楚陶来到被捉拿的西单军前,脚步稍显虚浮,陆匪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众目睽睽下,她拿出君王气势厉声大喝:“小小西单竟敢以下犯上,觊觎中原国土。来人,压下去斩首示众!”
楚陶觉得,这是她有史以来最威风的时刻,一个高大的帝王形象巍然耸立。当然,如果没有眼睛发花,一头栽倒的话。
“朕这是中了暗箭吗?”昏死前,看着陆匪那张惊慌失措的俊俏脸盘近在咫尺,她虚弱张口,“宰相大人,朕其实一直有个愿望,今日能实现吗?”
陆匪郑重点头。
楚陶笑了,颤巍巍伸出手,在他细滑的脸上掐了一把。
好软,她想,定要记在小本子上,随后才心满意足地阖了眼。
太医被催促着上前细细查看一番,随即回禀道:“陛下前阵子风寒未愈,今寒气侵体,加之此番奔波劳累……”
“说人话!”
“太累了,睡过去了。”
陆匪:“……”
9
图片
楚陶做了个梦,梦里陆匪守着她,一夜未合眼。
他给自己喂药,耐心地帮她盖上踢开的被褥。接着,梦境急转直下,他翻开了夹着打油诗的日志。
这可不兴看啊!
楚陶一个激灵直接醒了,入眼处,宰相大人正倚在桌边把玩腰间的玉佩穗子,笑意甚浓地望着她,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摸向枕头下方。
空的!原本放着的日志不见了。
楚陶将头闷进被子里,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了。
“所以,你做这么多都是因为不想做皇帝,想让位于我?”
楚陶露出一双眼睛,点点头。
“倒也不是不行。”
见有戏,楚陶一不做二不休,撒娇道:“宰相大人,好陆匪,造反考虑一下呗?”
陆匪轻咳一声别过脸去,耳尖泛起红晕。楚陶看在眼里,又软着嗓子连喊好几声。
这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把烂摊子扔给我一人,天底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那你想怎么样?”
楚陶像一只待捕的兔子,瑟缩在床角,瞳眸中陆匪的狡黠一笑越放越大,那灼热的鼻息喷薄在她的额头,有些刺挠,连带着心都痒痒的。
“你得陪我。陪我上朝,陪我吃饭,陪我看这盛世长隆。”
楚陶掰着手指,小算盘一打:“这不得五十年?”
“嗯哼,说不定更长,所以……干脆做我的皇后,意下如何?”
好家伙,原来在这等着呢!真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陆匪又放出条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想去哪儿玩都不拦你,还报销经费。”
该死,狠狠地心动了。
看着宰相大人的美色,楚陶心一横,摇摇头。
“五十年还是太保守了,起码得八十年!”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