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出生的时候家里池塘内水仙花开得正好。
阳光洒下,花瓣在微风里轻轻摇曳,是纯洁而脆弱的美好。,宋代杨万里曾赞水仙,“天仙不行地,且借水为名”。
我母亲素爱水仙,因此借此诗为我取名何借水。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正如我不喜欢院子里那些每年都要盛开的水仙花。
成年之后即将步入大学,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母亲反对,改了自己的名字,尽管她提醒我以后会因为这件事而多不少麻烦。
可我是不在乎的,对比那些文件资料上的麻烦,我更害怕的是水仙。
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等到身份证拿到手的那一刻,摆脱了何借水这个困扰我整整十八年的名字。
我凭着那纸红色的录取通知书踏上陌生的国土,坐在高铁上,将一望无际的平原甩在身后,看着前方逐渐出现连绵浓翠的山脉。
我踏出站台,终于呼吸到南方城市清新湿润的空气。
我知道,这是新的开始。
01
图片
我的恋人叫司明,他是我的舍友。
四人间的宿舍有和我同专业的两人,另一个就是司明。
和他的名字一样,他是个长相斯文的男生。
178的个子,戴着黑色细丝边框的眼镜,我丝毫不怀疑他如果换上中山装,拿起一本泛黄的书到胸前会是个如胡适先生一般的民国才子。
我同司明的情谊发展得迅速而奇怪,说起来他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长相风流俊雅,一路学着文科过来,班里应该多得是女生对他倾心。
图片
南方的雨来得毫无征兆,傍晚的时候天上突然乌云翻滚,晦暗沉沉,大雨夹杂着斜风落下。
十一放假的三天因为疫情的爆发连出校门都成为了一种奢侈。
此刻宿舍里只有我们两人,我躺在床铺上闭眼问他,为什么会喜欢男生呢?
司明的声音在隔壁下铺响起,却像是炸在我的耳畔,“我从没喜欢过任何一个人,直到遇到你。”
他停了几秒,用极轻的声音对我说,“阿肃,陪我去看水仙花吧……”
我在报道的第一天就把学校逛了个遍,知道南湖那边种着一片水仙花。
开学两个月以来我从没再去过南湖,哪怕每周三有一堂课在靠近那边的教室我也执意要绕着走。
司明同我一起上下课,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司明,你知道的,我讨厌水仙。”
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皱着眉头,声音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司明叹了一口气,无声地走向阳台。
02
图片
宿舍外响起了敲门声。
我一骨碌爬下去开门,看到是同专业的另外两个男生。
他们身上全被雨淋湿了,骂骂咧咧地把篮球丢在了地板上,然后就开始脱衣服。
和司明斯文的长相与气质不同,这两兄弟就像天生就带着一股痞气,让人不敢靠近分毫。
我小时候就害怕这样的人,现在依旧如此。
我不敢再上床,只坐在下铺的位置上默默翻开一本书读着,连呼吸都尽可能地微弱。
但上天的怜悯从来都不肯给我。
他们中的一个把被雨淋湿的衣服丢在我身边,恶狠狠地让我去洗。
我低着头,一句也不敢回嘴,默默拿起那一堆湿衣服走到阳台。
屋内二人刺耳的笑声穿破我的耳膜,趁着洗衣机启动的声音,我终于控制不住开始掩面哭泣。
“他们又欺负你了?”司明的眼睛里含上了怒意,“我找他们理论……”
“算了吧,司明”我拉住他的手,“你打不过他们,况且,我都、习惯了……”
司明的嘴唇微微颤抖,他不理解我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选择忍让,正如我不知道他为何那么喜爱水仙花。
他第四十五次开口问我为什么。
我停止哭泣,擦干眼泪,在水龙头下接了一捧水,“是我的错,是我愧对他们。”
冰凉的自来水带走了我的眼泪,我分不清自己到底还在不在哭泣。
十一的三天假期非常短暂,开始上课之后我的情况好了很多。
每天无数多的学习、社团活动和讲座打卡堆积在我的身上,我却不觉得疲惫,甚至感觉到一种忙碌的快乐。
这种忙碌,可以让我暂时忘记心灵上的缺口,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图片
03
图片
十月中旬,这个城市还是依旧的燥热,丝毫看不到秋季的模样。
我突然有些想念北方分明的四季。
在一次中午回宿舍的路上,我接了一张学生会举办活动的宣传单,最显眼的地方写着几个大字“寻找最美之声——辞旧迎新演讲比赛”。
“同学,这场演讲比赛是专门针对新生的哦,给新生一个展现自己对大学生活展望的机会。”
我点头道谢,在继续前行的路上问司明要不要和我一起参加,树荫交错落在他的脸上,我有些着了迷。
司明当然是答应的。
演讲比赛在下周五,我和他利用整个周末的时间跑到图书馆去写稿,又到人少的草坪处进行练习。
我不敢呆在宿舍。
我幻想着下周二和司明一起站在高台上演讲的声音,幻想着演讲尾声之后,台下老师赞许的目光和同学们由衷的掌声。
可是我没想到,这真的成为了幻想。
有一天,司明拿着一张照片开始反复地看,照片上的女子穿着白色的长裙,柔软的黑发披散,耳边别着一朵水仙花。
司明说这是他的母亲。
司明的母亲去世了,他不得不请假回去奔丧,演讲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有些退缩,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取消报名,他却说希望我继续参加,找到一个真正的,新的起点。
进入大学的这短短几月,我和司明就像人与影子一样,我离不开他,这是他第一次远离我。
可看着他期待的目光,我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司明走了,我回到宿舍大哭了一场,不知到底是在为谁伤心。
宿舍门外有人的笑声传来,我一听便知道是另外两个男生回来了。
我擦好了眼泪,下去开门,刚碰到门把手时他们已经拿钥匙开了门。
我还是尽量将自己缩得小小的,不引人注目,似乎上帝这次格外眷顾我,他们真的没再搭理我,我坐在位置上,拿起稿子在心里默念。
“喂,宁哲,你说这世界上会有报应的吧!”
“当然了哥,生死循环不就是最好的报应吗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宁柠知道了这件事,她应该也会很开心的吧……只是可惜,那个狗东西再惨她也回不来了。”
宁哲兄弟二人的眼神越发阴冷,我听着他们放肆地聊天,聊着生死,聊着越来越恶毒的话题,心里感到无边的恐慌。
生死循环报应,如果要夺走一个人最爱、最珍贵的东西,那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04
图片
我还是何借水的时候,曾经谈过一次恋爱。
那时我刚上初一.
对方的名字就叫宁柠,她是个很好看女孩,扎着双马尾,皮肤白得发光,一双好看的大眼里总含着笑。
她确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可我并不喜欢她。
准确的说,我不喜欢任何人,包括我的母亲。
我并不是不想爱她们,只是我做不到,母亲曾无数次地在我面前哭泣嘶吼,绝望地质问我为什么会那么自私、那么狠心?
我不明白,我尝试过无数次的改变,可每一次都是徒劳无功。
宁柠是班里最受欢迎的女生。
她曾在阳光下穿着鲜艳的红裙子跟我说。“何借水,我好喜欢你戴眼镜低头看书的样子,我们……谈恋爱吧……”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下,到最后脸颊全红了。
我看着班里其他男生羡慕的目光,还有隔壁路过高我们一级的她的两个双胞胎哥哥,轻轻答应了。
宁柠是个很好的女生,开朗又善良,整天像个小太阳似的,我希望她可以帮我解决这个困境。
我希望我可以试着喜欢她,可我并不喜欢她,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初二上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我看着她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些小女生的话,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宁柠,我们分手吧……”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知所措地看着我,问我为什么。
我只能如实回答,我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她却不肯相信,说我一定是喜欢上了别的女生。
我不搭理她的无理取闹,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任何一个人
刚步入青春期的时候都是冲动的,一点不如意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宁柠和她的朋友也是如此。
她哭着跑了出去,几个和她关系不错的女生跟着出去,她们直到上课才回来,宁柠红着眼过来递给我一个纸条。
我扫了一眼,隐约看到上面的字迹提到天台,我把字条揉成一团,丢在了垃圾桶里。
后来的几天里,频频有女生给我递情书,带一些小零食和礼物,我和往常一样统统把它们塞给同桌。
当天下午,宁柠来找我,说如果我再不和她和好,就一定要我后悔。
我没空搭理她这些事情,径直走向教室。
后桌的女生递过来一个粉色闹钟,我诧异地看着里面水仙花的图案纠结万分,想了一刻,最终还是收下了。
当天晚上放学,宁柠又来纠缠,我没搭理她,径直回了宿舍。
熄灯后约莫三十分钟,女生宿舍楼那边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整个校园都沸腾了起来。
图片
05
图片
演讲比赛在周五下午.
司明赶在最后一天回到了学校,不过他是肯定不能和我一起上台了,但他笑着承诺会在台下看着我。
灯光的照射让我很是不安,我站在台上,四处环顾,直到看到他的身影才放下心,拿起话筒。
“大家好,我是来自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何肃,我的演讲题目是《救赎》……”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始正文的演讲,却听到台下不知是谁拿着扬声器反反复复播放着一段话。
“何肃杀人凶手!何借水杀人凶手!!!”
冰冷的机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却好像看到了两个男生得逞后奸笑的嘴脸。
上天从来不曾对我有过一丝怜悯,我知道的,不该有那一天的错觉。
我看着观众席即刻躁动了起来,嗡嗡的说话声包裹地我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做不出任何动作。
只有何借水这个名字如雷一般一次次批在我的头顶,穿过四肢百骸。
监场的学长学姐和老师迅速地找到了播放声源,并将麻木空洞的我带下舞台。
最后一刻,我的视线离开红色的地毯,望向司明的方向。
空空如也。
我还是逃脱不过那个噩梦,是啊,我怎么能逃脱那个噩梦。
我听说后来宁哲兄弟二人被辅导员带到了校长那里,第二天晚上他们的行李被人拿走了,似乎是调到了别的宿舍。
我不知道学校是否给了他们处分,但整个宿舍最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隔壁床铺空空如也,我拿起桌上的照片。
看着母亲的照片,水仙花在她黑发的映衬下更显得洁白美丽,是一种脆弱的美好。
End
图片
南方也有冬季,南湖的水淹没了我的口鼻,我睁不开眼睛,冰凉和黑暗包裹着我的身躯。
在生与死的交界之处,我看到老家院里的水仙,摇曳着动人的身姿。
“那喀索斯爱上了自己,司明,我也爱你……”
图片
图片
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