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航吸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残存的火星徒劳挣扎两下,最终还是不情愿的消失殆尽。
他眯起眼叹息着,缓慢而享受的吐出混浊的烟。
他贪婪的看着红的晃眼的烟盒,颤巍巍的伸出手,在打开的那一刹那他努力瞪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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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什么都没有,他眼前的只是空空如也的烟盒。
操你的。
陈航懊恼的把自己砸回床上,拿着烟盒的手无力的搭在床边,烟盒从半握的手中滑落到地上。他另一只手臂挡在脸上,发出意味不明的哽咽。
出租屋里的暑气逐渐上升,夏日日光下连灰尘都变得清晰可见。
01
“你要相信,只要努力,生活定会给你回报。”
23岁,正是青春与梦想最旺盛的时候,农民出生的陈航更是几乎把这句话当做毕生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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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乡辗转来到城里,他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粗活累活都干过,到现在的公司小小职员,其实只为了达成自己儿时的梦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
梦想虽小,可却要耗费一个人的毕生精力去追求。4年的兢兢业业带给陈航的除了一笔少得可怜的本钱,还有对生活和社会的厌倦感。他勤勤恳恳他没有陋习,他早出晚归他本分守诺,可他得到了什么?还不如有的人一两天拿到的厚重。
他开始动摇,开始彷徨,但他不甘心放弃自己的梦想和努力。再撑一段时间吧,马上就能攒够钱了。
每次在出租屋热醒时他总是这样跟自己说着。
02
年久失修的窗子在铁锈侵蚀下发出枝桠的喑哑声,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窗框上掉落似的。
外面菜市场的喧闹让陈航忍不住皱眉,刺眼的日光让他睁不开眼睛。
他闭着眼,关上窗,毫不留恋的把外界拒在窗外。
拖鞋踢踏声在出租屋内回荡,陈航揉着头发走到冰箱前,愣了愣,然后伸手拿出一个水果罐头。日期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了,可能已经过期很久,但那又有什么关系,陈航面无表情的撬开罐头盖。
吃不死的。
03
“下班去喝一杯?”同事张章的手搭在了陈航的肩膀上,在外人看来像是很熟的兄弟。
陈航想想自己的存款,摇了摇头。
“哎喝点酒能喝几个钱!来来来我请客总行了吧!”张章说着拍了陈航后脑勺一巴掌。
似乎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了,而且这已经不是张章的第一次邀请了。于是下班后的陈航只好跟在张章后面进了一家酒吧。
“我要一杯曼哈顿,给我朋友一杯亚历山大。”张章刚说完陈航便感受到了来自调酒师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不怎么喝酒的所以——”陈航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直觉他不喜欢调酒师的眼神。
“我要跟他一样的。”陈航瓮声瓮气的说,咬牙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红票子扔柜台上。
调酒师看了他一眼,笑笑没说话,转身去酒柜倒酒。
要面子的代价就是陈航不仅瘪了钱包,最后更是被张章架回出租屋。回来的路上他迷迷糊糊的问张章,他怎么舍得每天都去酒吧花这么多钱,张章叹口气笑笑,说出的话陈航到现在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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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人就活一辈子,还不趁活着对自己好点么。什么梦想啊的那都是有钱人少爷爱玩的玩意儿,咱们这种人啊,玩不起。”
咱们这种人啊,玩不起。
夏天的夜晚风很温和,但陈航却感觉一阵冷风随着话把他从头吹到脚,酒精的作用似乎在那一刻消失了。
张章离开后,陈航独自坐在破旧出租屋的床上,看着洒满月光的地板,一宿未眠。
04
风扇不堪重负的吹着,可惜对缓解炎热只有少的可怜的作用。
破旧的小电视发出滋啦声,混合着屏幕上的点点雪花,给房间添了几分萧条。
陈航一手把玩着空了的烟盒,斜靠在床头,在把所有频道都翻过一遍后,他一头栽倒在床上,胳膊挡在眼前。
窗外传来蝉鸣声,喳喳的吵得人脑袋生疼,陈航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可蝉鸣依旧就在他耳边回荡不休。
讨厌的夏天。他闭着眼,嘴里嘟囔着。
讨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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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张章那天的话似乎打开了一个隐藏的开关,陈航开始对自己的梦想产生怀疑,怀疑它的可行性,怀疑自己这样努力是否真的值得。
他仿佛变成了一只蝉,在双翼展开的过程中受到了干扰,落个终生残废,无法发声也无法飞行。
他开始跟着张章频繁出入酒吧,试图借酒精麻痹神经。但以他微薄的薪水哪能支撑这庞大的开销,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用尼古丁。至于张章,陈航一直没想明白,同样是小职员,他的钱是从何处来。
尼古丁是个奇妙的东西。
酒精会使人麻痹,精神模糊到兴奋感频出,而尼古丁则会让人前所未有的清醒,在冷静与清明中产生强大的精神满足。陈航很快爱上了这种感觉,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下午就可以抽掉整整两包。
越抽,越离不开,越离不开,越抽。如此循环。
陈航已经28了,按他家乡这个年龄早就该谈婚论嫁,可他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不是嫌他工作不好就是嫌他家境贫寒,好不容易谈过一个一到他家里看到满满的烟头,第二天便提出了分手。
可以容忍你贫穷,但不能容忍你没有上进之心。
那天陈航在前女友的眼中看到了冷漠,无奈,与鄙夷。
陈航无可奈何的套上背心和拖鞋出了门,在盛夏的正午可不是个好选择,但是没办法,他需要尼古丁,还有午饭。
小卖部的人都认识陈航,这个每天必来买烟和泡面的青年有一副不差的样貌,但却被颓废与阴影所笼罩。小卖部老板每每看到他总会止不住的哀叹,曾几何时这个青年也是朝气蓬勃充满干劲,勤勤恳恳脚踏实地,可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或许是在感情上遇到了什么挫折吧。老板娘小声跟老板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啊,扛挫折力越来越小了。
陈航拿着泡面和一包廉价烟,弓着腰从小卖部门钻出去,老板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点点头,神情呆板的回应了。
或许这孩子受到的打击不只一星半点。老板看着那个颓丧的背影小小的叹息。
你无法想象,因为你不曾遇到。
有时候一句话的力量是你无法想象的强大,强大到足以让一个人的世界瞬间支离破碎,崩塌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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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对于陈航而言,故乡和父母似乎成了不能触碰的伤痛。自从他来到城里就很少回家,头几年是因为工作忙碌,后来则是因为没脸回家。
回家,意味着要面对父母日益苍老的脸,意味着要面对曾经满怀斗志的自己,意味着要面对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
曾经的陈航无数次梦见家乡的青石板路跟稀疏杂草的农田,但现在,他怕了。他怕他回去以后,连这些记忆里的事物都要拷问他的良心。
或许他不该这么早早就放弃。
陈航站在无人的青石板路口良久,耳边是喜庆的鞭炮声和远处孩子的欢笑,他叹了口气,转身慢慢离开。
都到这里了。
可还是算了吧。
你在荒废青春。有个声音这么说。
你应该振作,你应该去追逐你的梦想,你不能……
别说了……
那个声音在脑中挥之不去,陈航倒在床上,无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你就这样一辈子颓废下去了?毫无进取毫无斗志,沉浸在尼古丁跟酒精里一点点腐烂……
闭嘴!我叫你闭嘴!
他闭了闭眼,把脑海中的声音碾碎,这时他才发现,那个声音出自于曾经的自己。
是我自己,杀了自己。
陈航抱住脑袋,无声的笑,眼泪顺着脸颊流淌。
07
张章出来混是在大学没毕业就开始了的,那时的他带着懵懂进入社会,跌打滚爬却看不到未来的光景。他被人骗过,被朋友出卖过,被人打过,打到吐血都是常有的事情,直到他遇到那个人。
张章小心翼翼的从门缝朝酒吧里看去,灯红酒绿的糜乱场景让他睁不开眼,后面有人推了他一把。
“你在看什么?进去了。”那人微笑着,推着张章的背让他踏进了他从未涉足过的地狱。
等到张章终于开始反省自己这样每日沉迷酒精是否正确时,他已经深陷泥潭无法自拔了。
“你好,我叫陈航,是新来的,请多指教!”
他在那个新来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当你不再拥有也不可能拥有某件东西时,你是不会乐意见到别人拥有着它的。
或许出于对陈航积极阳光的嫉妒,或许是因为自己内心莫名的阴暗面,张章决定要将陈航带入跟他一样的深渊里。
那个酒吧之邀不是一时兴起,那句颓废的“玩不起”也不是无谓单纯的抱怨,他亲手将陈航推进深渊,就好像,再一次把曾经的自己推进深渊一样。
“那个孩子啊,基本已经废了呢。”调酒师擦着酒杯,微微勾起嘴角“你也真是狠心,把一个大好青年变成这样。”
“这跟我可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带他来了酒吧跟他说了点话。”张章无所谓的笑着,右脚勾起座位旁的凳子“别说的好像你是什么好人一样,当初不就是你把我带上这条路的。”
调酒师擦着酒杯笑而不答。
“喂,我帮你赚了这么多,说好给我的东西到位了吗?”
“你自己去看看账户不就知道了。”
08
“哎,孩子他爸,那个年轻人好几天没来了啊。”小卖部的老板娘在整理货架时,突然莫名的说了这么句。
老板有些疑惑的回头“哪个年轻人?”
“就是那个每天中午都会来咱们店里买香烟和泡面的小伙子啊!”老板娘把手边的中华烟放在货架上“你说那孩子……不会出事了吧?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太……”
“哦是他啊……”老板了然的点点头。“哎呀孩子他妈,你就爱想这些有的没的,也许人家搬走了呢?”
这么说着老板转身出了狭小的店铺,走到路边点起一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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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前几天出门去隔壁市进货时,这个小区发生了一件年轻的悲剧。
老板慢慢抽完了这根烟,把烟头扔到地上,用力踩了又踩,叹了口气。
他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他只是在悲哀,悲哀这个世界,从来都只会让鲜活的生命变得面目全非。
小卖部的日历被撕破了一角,红色的九月两字在白色纸张上尤为明显。
夏天过去了。